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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便衣警察 作者:海岩 | 书号:44704 时间:2017/12/10 字数:281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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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前,先派了两个战士上山去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动静,十八个打头阵的战士精神抖擞,一律短武器,已经单独排好了队列。纪真同朱团长说了句什么,转过身在陈全有和他的脸上扫了一眼,短促地挥了下手: “上吧!” 他们夹在十八个战士中间,小心翼翼地向山顶那棵独立的标的树爬上去,大约用了二十分钟,便进入了预伏的地点。大陈猫着 ![]() 透过矮灌密集的枯枝,他睁大眼睛朝下望去,北坡要比南坡陡得多,同样布满一丛丛坟包似的矮灌。在幽幽的暗月下,只能看出一个个黑乎乎的外廓。山下,更是一望如墨;四周,笼罩着宁静,只有风,飒飒的风声增加着氛围中的恐怖。 头两个小时,夜光表的指针就像被胶拖住了似的,很不情愿地往前磨蹭着,可到了最后一小时,却骤然加了速,离接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尽管山下黑糊糊的仍旧不见一丝动静,可他的心却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咚咚咚!他听到 ![]() 终于,绿色的指针指在了二十三时,他按下了信号机的按钮,短短长短,他的手指直哆嗦。头一遍的长短节奏大概不那么准确,他连着发了三次信号,然后把信号机靠近耳边听着。 “沙——”除了一片沙沙的噪音什么也没有,他侧脸对不远的大陈望去,大陈也正在看他,他摇摇头。 短短长短,他又按了一遍,等了半天仍旧没有回音,他紧绷的神经有点儿松懈下来,一股强烈的怀疑占满了心头。 “徐邦呈该不会和我们开了一个‘买空卖空’的大玩笑吧?” 突然,信号机嘟地响了一下,一阵令人晕眩的心跳使他几乎 ![]() 山下不远的地方,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儿,闪了一下就熄灭了,两秒钟后又再次出现,他看见大陈的手电筒也亮了,和对方一明一灭地呼应起来。 就是那一瞬间,一生的悔恨就是在那一瞬间铸成了。他为什么偏偏就忘记了防备着徐邦呈呢,为什么要那么紧张,以至于脑子里只剩下了一 ![]() ![]() ![]() ![]() ![]() ![]() ![]() 那一切都不过是在几秒钟之内发生的、过去的。等到大陈扑过来,用力拉住他的胳膊,他全身的血管几乎要炸开了。 “怎么回事!”大陈已经不是平时的大陈了,他像一头怒吼的狮子! “跑了,他跑了!”他觉得 ![]() ![]() 猝然,周围天地间刷地亮起来,如同白昼一般,山下,不知多少部探照灯一齐 ![]() ![]() ![]() ![]() 他们这边的几条军犬也嘶叫起来,十八个战士蜂拥上来,陈全有挥着手,喊道: “往下撤!” 办公室里静静的,整个办公楼里似乎都是静静的。快到中午了,可摊在眼前的稿纸上,却仍旧只是那个标题《外行…》。 身后有点声响,他回过头去看,严君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他的身后。 “好嘛,耗了半上午,你就写了这么一行?” 他呆呆地,答非所问:“甘副局长就是个外行。” “你扯什么?”严君先一怔,随即恍然“还想着311呢?” 他勾下头,说:“人是从我手上跑掉的,也许我应该负责任,可负责任是小事,我总觉得心里窝囊,堵得慌,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人已经跑了,这口气咽不下去也得咽,间谍与反间谍的斗争,胜负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一时失败在所难免,用不着这么丧魂落魄的。”严君倒用这种老侦查员的口吻来宽慰他了。她扯开话题,问:“下午还去医院看你父亲吗?大字报要是写不完,我替你写吧。”他喜出望外“你真替我写吗?我下午要去医院,晚上还得去段科长家给他谈那天边界上的情况呢,我们约好了的。” “你们不谈别的?那我也去行不行?”严君感兴趣了。 “怎么不行,一块去吧。” “这样吧,”严君来了情绪“今天你就上我那儿去吃晚饭,我姑妈炒菜的手艺很可以。吃完了咱们一块儿去,怎么样?你爸爸一住院,谁给你做饭呀?” “我自己会做。”他没忘记要说明一句,旋而又想起什么来,说:“对了,段科长还让我上他家吃呢,我看咱们干脆都到那儿去吃得了。” “也行。”严君很爽快“你从医院回来叫着我啊。” 下午,他在医院里陪着父亲。为了叫父亲的情绪好一点,他已经绞尽脑汁,花样翻新地想了不少主意了。这回,他从家里把“白白”给父亲带去了。父亲果然高兴,逗着“白白”玩了半天,直到被老护士长发现,大惊小怪地来轰,他才抱着“白白”回家。然后他又回机关叫上严君,两人骑车子直奔段科长家来了。 段兴玉住在公安局新盖的干部宿舍楼里,是个像鸽子笼似的又窄又矮的两居室单元,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正在热气腾腾的小厨房里做饭。他们俩没进正屋,也挤进小厨房,在高 ![]() ![]() “我爱人出差到上海去了,小孩也吃口剩饭就跑了,大概找同学去了,家里没别人,咱们正好说话,严君会烧鱼吗?我今天买上鱼了。” “鱼还不好烧,”严君 ![]() “随便, ![]() 严君在烧鱼,段兴玉领着他离开厨房,到那个客厅兼卧室的大房间里来了。 他看着忙于沏茶倒水的段兴玉,几天来一直萦回在心头的那团 ![]() “检查什么?” “徐邦呈是从我手上跑的,我至少是缺乏警惕吧?” “先不用,对311案失败的原因,将来处里得专门研究确定出一个大致的估计,具体到个人应该负什么责任,要等这个总的估计出来后再说。” 周志明在桌边坐下,说:“那天,我们撤下来以后,7411部队留下两名战士对敌方做了观察,后来听他们反映,敌方探照灯延续二十分钟后才熄灭,在距接头地点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像有较大数量的部队活动,山脚下能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后来还有一架直升飞机在不远的地方飞走了,他们是从声音和信号灯光上判断出来的。” 段兴玉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又从柜里拿出糖盒,打开来“吃点儿糖吧。” 他下意识地拣起一块糖,并没有去剥糖纸,思索着又说:“当时徐邦呈一跑,边界上很 ![]() 段兴玉踱着步子“碰上这种事,就怕自己发慌,一慌就什么也看不稳了,一个侦查员,非得有泰山崩于前而 ![]() 他想想“没有,好像,好像晚上出发的时候稍稍有点儿紧张,不过不明显,当时看起来并不觉得反常。” “噢——”段兴玉微微侧着头,沉思着。 严君走进屋来,把一大盘 ![]() ![]() “从表面上看,”段兴玉看着他们两个人,说道:“事变的确是爆炸 ![]() “噢,怎么呢?”周志明和严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段兴玉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说: “我记得,以前我和你们说过我的一个感觉,我说过我在头一次接触徐邦呈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不是个寻常之辈,我认为他无疑是一个久经训练的骨干特务,他的逃脱证明这个判断大致不错。我那时之所以强调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头两次的假口供实在太拙劣了,这是一个很可疑的现象。当然,使用假口供是现代间谍战中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假口供的目的既然是 ![]() 周志明和严君面面相觑,周志明说:“这我过去倒没有想过。” 段兴玉接着说:“好,现在就假定我这个判断是成立的,那么就有这样一个问题提出来了,他故意让我们很快识破的用意是什么呢?另外,在第二次审讯中还出现了另一个可疑现象,我们把那些检查出来的物证摆出来给他看,他看得很仔细,反复看了两遍,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严君,你当时注意到他的这些细微举动了吗?我注意了,这些举动是不合情理的,这些东西都是刚刚从他自己身上缴获的嘛,他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可是他在看这些物证的时候,似乎有更复杂的心理活动。本来,我是想在审讯中从几个方面进一步观察这些问题的,可是后来,甘副局长把审讯接过去了,我也曾经把我的怀疑跟纪处长谈过,但他没有直接参加对徐的审讯,毕竟不能像我这么自信。他觉得徐邦呈是不敢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的,因为他把我们诓到边界上,如果接头不成,于我无损,而他自己却要倒霉。在你们临出发的时候,纪处长甚至还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他说他怀疑‘三月计划’完全是徐邦呈的凭空捏造,以此来表现一下他的立功愿望,然后他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推掉接头落空的责任。可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是现在这么个结局。我同意小周刚才的看法,敌人完全是有准备的,是蓄谋的。徐邦呈关于‘三月计划’的口供是早就预备好的一套严整的假口供。” 严君想起什么,问道:“可那个地形方位图怎么解释呢?那图上画的正是仙童山呀。” 段兴玉点点头“对,图恰恰也是一个疑点,因为像这样一个接头地点,方位和标的物都是应该 ![]() ![]() ![]() 周志明恍然地说道:“噢!你那么一说我倒有点开窍了,徐邦呈前面的那两套假口供,是为了给后面这个真正的假口供做铺垫的,对吧?” “我想是的,如果他一开始就把‘三月计划’和盘托出,必然会引起我们的慎重,任何反间谍机关对于过分轻易获得的口供都是怀疑再三的,他当然明白这个规律,所以先耍了这套假中之假的把戏来搅 ![]() 严君连连摇头咋舌“好家伙,我都快起 ![]() “其实,说到我们自己,这次失败也不是不能避免,关键是得把审讯这一仗打好。如果后来是纪处长接手审他,大概不至于如今的局面。”迟疑片刻,段兴玉又说:“有些话,我本来是不该当着你们说的。论搞侦查,甘副局长毕竟是半路出家,专业知识还缺欠一些,审讯中有些方法实际上属于指供引供,然后又盲目地信供,我当时是提了意见的。小陆嘛,就更其没有经验了。审讯记录后来我都看了一遍,我们的毛病的确很多,其中有两条是致命的:第一,审讯之前先带有成见,脑子里先有了个框框,总以为敌人是要对我们现时的反右运动搞行动破坏,在审讯中就拼命想找出点儿根据来印证这个成见,这样做,很容易降低自己的判断力;第二,过于着急地把自己的怀疑暴 ![]() “咱们先吃饭吧,”严君 ![]() “好吧,”段兴玉挥了一下手,表示不再说了,开始摆碗摆筷子,他看着那盘快要凝冻的鱼,对严君说:“要不要把鱼热一下?” “不用,凉的更好吃。” 周志明却扭捏了一下“我,我胃…怕凉。” “好,那就热。”严君笑了他一下“你真是个娇气鬼。” 鱼热好了,三个人坐下来。周志明刚刚往嘴里 ![]() 严君说:“从物证上分析,我看十之八九是情报派遣,密写纸和密写药的数量那么大,只有搞情报的人才需要。” 周志明夹鱼的筷子停在碗边,思索着说:“我现在倒觉得那些东西不像是他自己用的。” 段兴玉很感兴趣地抬起眼来“噢?你有什么根据吗?” “我这两天就琢磨这个问题来着,我觉得他身上带的钱有点儿怪,缴获的一共是三千一百三十一块多,一个特务被派遣出来,活动经费干吗不带个整数呢?干吗偏偏要带三千多那么一点儿呢?其中三千元又是用纸包单独包着的。所以这些钱会不会根本就是两份儿,一份儿是纸包里的三千元,另一份就是那一百多块零钱,他入境以后,坐车吃饭要花掉一些,所以这一份儿的本来数目大概是二百,这是他自己可以支配的经费,而那三千整数,我想是给什么人带的。” 大家沉默了少顷,严君说:“要是钱是给别人带的,那其他东西呢?搞不好也是给别人带的,徐邦呈就是个专勤交通也说不定。” 段兴玉慢慢扒拉着碗里的饭,思索着说:“唔,有道理,你们的分析有道理。我看等过几天,追谣办公室的工作闲一些,咱们就坐下来好好抠抠这个案子。” 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又扯了些别的话题,什么蔬菜恐慌啦,铁路晚点啦,外线丢梢啦。严君哼了一声,说:“咱们老是喊着准备打仗,准备打仗,我看这仗要是真打起来,咱们准得 ![]() 周志明说:“瞎指挥你也得听着,对咱们干公安的来说,上级的命令就是错了,你能说就不服从了吗?”他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不知道该不该赞成这个说法。 段兴玉笑了笑“小周说的是对的,要是下级认为上级的命令有错就拒不执行,那就更要 ![]() 周志明闷头吃饭,这时又 ![]() “就是!”严君马上响应了他。 段兴玉愣了一下,没有接话。看来,他不太愿意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现在都在干什么?科里忙不忙?” 周志明说:“我们组在订311案的卷册。看来,这个案子弄不好得一辈子挂在那儿了。” 严君说:“其他组没什么事。‘运动办’老看着咱们科的人松闲,老给找事。” 周志明突然想起来“小严,大字报写了没有?明天大陈可找我要呢。” “放心,抄都抄出来了。” 周志明松口气,问:“写多少?” “一张纸。放心吧,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回头我替你们送到‘运动办’去。他们要嫌少,让他们自己写。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应付差事,都是硬从观众里揪到台上去演戏的…” 严君还在滔滔不停地说着,周志明闷着头,一句话也不接,而心里却忧心忡忡。他知道,严君虽然是个假小子脾气,但像今天这样放胆地发这种出格儿的议论,毕竟少见。尽管在段科长面前说几句过 ![]() 而严君,是不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才这么话多? 他 ![]() 快到清明节了,天气乍暖还寒。严君打了一个寒噤,把风衣的领子支了起来。 段兴玉家的楼前是一大片工地。天黑,地上坑坑洼洼的,自行车不好骑,他们只得推着走。 严君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周志明在大街上走,四周没有人,他们只隔着一辆自行车的距离,那么近。咳,这算什么事呢,值得她这样宝贵?甚至故意地把脚步也放慢了,以便能延长一点这宝贵的光 ![]() 他们这么慢慢地走着,可光走也不是事儿啊,总得说说话。她看了他一眼,说: “天冷,你胃不好,小心受凉。” “我 ![]()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刚才,是不是说得太吓人了?” “还好吧。” “我都看出你害怕了,你后来故意装着不感兴趣,是不是?我看出来了,所以我不说了。” “当着段科长,没事。” 严君心坎上像是有股血 ![]() “我想,求你办一件事,行吗?” “什么?” “我给爸爸买了个书柜,想送到火车站托人带到北京去,可我不会骑平板车,你帮我一块送去怎么样,平板车我姑妈家的院子里就有。” “行,什么时候去?” “后天晚上,我姑妈认识那趟车的列车长。” “后天,清明节?哎哟,后天晚上我有事呀。” “什么事?公事私事?”她笑着问。 “我想去十一广场看看,我爸爸让我替他献朵花。” “给总理献花?那正好,我也正想去呢,后天我陪你一起去,书柜的事以后再说。哎,我建议咱们干脆做一个小花圈,精致一点的。放心,处里不会知道,上我家去做,怎么样?”她一口气说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精彩打算,只等着他说:“行。”其实,做小花圈的事她是早有准备的,材料都齐了,她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想到拉周志明做伴儿。 可周志明却说:“啊,不行,我,我,还要和别人约了一起去呢。” “那不管,是我先约的。” “我和人家早约好了,真的。” “人家,谁?”她疑心起来“是施肖萌?” “啊,不。”周志明躲闪地勾下头去。 严君当然明白了,周志明连撒谎都不会。 “好吧,”她笑笑“那你们去吧。”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而周志明却像是有些不过意了,还给她出谋划策: “那柜子你叫小陆帮你拉,你托他办事,他准高兴。” “行。”她敷衍地微笑着,喉咙里却发咸。 他们在路口分的手。尽管还不到九点钟,她却盼着他能说:“天黑,我送送你。”可他什么也没说。 她好像全身都乏透了似的,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家。一进门,姑妈就放下手里的 ![]() “吃了没有?这么晚你上哪儿去了?” 她心烦意 ![]() “君君,你到底上哪儿了?” “加班。”她皱着眉头哼了一句。 “瞎说,刚才你们单位的人还来找你呢,你根本没加班。” “谁来了?”她端着暖壶的手不由停住了。 “还是那个,胖胖的小伙子,原来是你们同学。” “来干什么?” “他没说,反正他说你没在机关里。君君,现在社会治安这么 ![]() ![]() 严君倒了水,喝了一口,勉强笑笑“没事, ![]() 她走进自己的屋子里,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下。每次,只要和周志明在一起呆一会儿,她便什么事也干不下去了,心里 ![]() 桌上的小圆镜里,映着她的脸,俏 ![]() 她应该说是一个福女,命运给她的慷慨厚待,曾使多少人望而生妒啊,她也许不该再这样多所 ![]() ![]() ![]() “君君,你说找的那个帮忙送书柜的人,找了没有?”姑妈把头探进来,说了一句,又缩回去了。 帮忙送书柜,谁呢?她是决计不会去找小陆的,沾上他的人情,来 ![]() 她,真的是一个“幸福的小妞”吗?如果一个妙龄女子在应有尽有之后,唯独在感情上得不到 ![]() 她的这一半在哪儿啊? 她一向认为自己在感情上是个 ![]() ![]() ![]() ![]() ![]() ![]() ![]() 现在,周志明是个有了归宿的人,按理,她不应该再作非分之想了,应该放弃他、疏远他。这个理智的念头也的确无数次地控制和约束过她的感情与向往,却又无数次被感情和向往的冲击所打破。也许正因为她的爱一开始就面临着幻灭的威胁,所以有时候就更加显出超常的坚固和迫切,她居然抓住周志明在去湘西之前托她给施肖萌捎信儿的那个机会,跑到施肖萌的家里来了。这是她过去绝对不会干的事,也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怀了损害别人的动机去干的事! 这都是为什么呀!她为什么要去找施肖萌?为什么要主动向周志明透 ![]() 可她自己呢,她同样需要幸福,如果失去周志明,她那颗已经被他扰 ![]() “小陆人不错,工作认真,也能耐苦,心直口快,长相嘛,也不错。”他翻来覆去老是这几句话,论起做媒,周志明可不是个善于辞令的人。 但是在爱情上,她却敢断定他一定是最高明的,因为她觉得最高明最动人的爱,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粉饰和矫 ![]() 从仙童山回来以后,周志明一下了班就往施肖萌家跑,这是她凭一个女人的最基本的神经末梢就能看出来的。清明节,他们还要一起去广场…他在施肖萌面前是什么样儿?是的,他是懂得如何去爱的,可是,他懂得那种毫无指望的爱是什么滋味儿吗? 严君又想起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美丽的象牙书签了,书签上面刻的那一行小字是她念 ![]() ![]() ![]() ——小圆镜里是你的眼睛? ![]() 她望着镜子里的眼睛,仿佛是在对着另一个人默默地告白,她,要和事业结婚! 第二天上班,她在走廊里和周志明打照面, ![]() 但是人毕竟不是动物,感情这玩意儿,要想一朝忘却,也难。上午她被叫到处长办公室给纪处长抄讲话稿,甘副局长来了,和纪处长在外面套间的沙发上坐着说话,当虚掩的门 ![]() ![]() “那个周志明可靠吗?徐邦呈的跑,我总感到有点儿怪。” 她听得分明,这是甘向前的声音。 “人是可靠的,”纪真果断的声音“他是六九年咱们局从初中学生当中招的那批人,干公安已经七年了,是 ![]() “这次运动中表现怎么样?” “表现还可以,在科里写大字报 ![]() “唔——”甘向前很保留地唔了一声。 她心里直打哆嗦,不知道是气还是怕,甘副局长怎么可以这么怀疑周志明呢!全无根据地怀疑,毫无道理地卸责,这是什么领导啊,以后还有哪个侦查员敢在他手下干!她的 ![]() 外面屋子里又说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人是从我们手上跑掉的,我是局里主管侦查工作的副局长,也是这个案件的负责人,我已经向市委亦得同志做了检讨。当然喽,亦得同志讲,不以成败论英雄,可我考虑,你们作为具体办案单位,总得有个检讨吧。” “检查报告是应当有的,可目前徐邦呈 ![]() “不用等吧,主要从思想上检查嘛,你们先拟个稿子,我看一下再往上报。”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甘向前大概是要走,说话声又随着穿大衣的声音一起传进来。 “今天下午局里在广济路礼堂开科股以上干部大会,要宣布市委的一个重要决定,要求侦查单位的全体干部都参加,你们接到局办公室的通知了吗?” 纪真说了声接到了,随后,砉砉的皮鞋声便响起来。纪真这时候又说了一句:“今年的手 ![]() ![]() ![]() “也可能吧,对,这一条在检查报告上想办法写上去,我看我们也未必就是输家。” 脚步声移出了屋外。 严君的心绪缭 ![]() 还没走到秘书科,她在走廊里就听见有人叽叽咕咕地议论:“下午什么会,这么郑重其事的?” 六点都过去了,大会才算开完,坐得离太平门最近的那一片上黄下蓝的消防兵最先拥满了礼堂的门道,接着,一身全蓝的户籍警和治安警,胳膊上戴着白套袖的“马路司令”为数不多的穿绿军装的军代表,还有他们这些一身朴素便装的干部也混杂着从礼堂大门口漫出来,挨挨挤挤地灌满了半条胡同。 “散个场都这么费劲儿,局里的礼堂干吗非盖在胡同里呢。” 周志明急着想快些出去,心里头直堵得慌。 礼堂选的这个地方的确不理想,散场慢且不说,胡同的出口,又正好 ![]() ![]() ![]() 杂沓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顺着胡同往前拥去,全不同往日散场时的吵吵闹闹。人们脸上的表情庄重而又肃杀,这使周志明的脑子里又隐隐浮起刘亦得那浓厚的唐山口音来。 “南京已经闹了,北京正在闹,南州怎么样?我看也是个山雨 ![]() 山雨 ![]() “清明节,什么节呀?鬼节!完全是‘四旧’嘛。再说,用铁架子做那么大的花圈,究竟是悼念总理呢,还是向谁示威呢?” 周志明不明白,连清明给烈士扫墓都成了“四旧”那以后过 ![]() “在座的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拳头,铁拳头!铁的,不是豆腐的,市委对公安局的广大干警是信任的,市局的中心工作现在要放到广场上来,市委已经决定,要对那些在广场上闹事的人实行反击!” 看来,郑大妈的那个所谓“传达”自己这两天的担忧,现在全都应了。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如果确实有人在广场上闹事,当然是应该制止的,但刘书记,不,市委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做呢?送花圈悼念总理,有什么不好?何必非要视作洪水猛兽不可?广场上有坏人,对,但不能都是坏人呀,施肖萌的姐姐,还有安成他们,不是也要往十一广场送花圈吗?连他们941厂的团委还要组织团员做花圈送去呢,难道都成了反革命了吗?他觉得说不通。 安成就是941厂的团委书记,他们相识才几个月,但现在已经很 ![]() ![]() 散场的人漫出胡同口,一部分涌向马路西边的停车场,一部分涌向附近的公共汽车站,他和小陆、严君几个人都向存车处走去。 推出自行车,刚要走,小陆拉了他一把,一脸兴兴头头的样子。 “走,十一广场看看去。” “干吗?”严君跟上来“你也想闹事去?” “不是,我估计咱们过几天的工作,也得往那边转,先去熟悉熟悉情况嘛,去不去?” “没你那么积极。”严君骑上车走了。 “我也有事儿。”周志明把车子推上马路。 “那,明儿见吧。”小陆怏怏地说。 周志明把车子骑出广济路,匆匆奔神农街头条来了。 他走进施肖萌家的小矮门的时候,江一明老头儿也正在屋里。看样子是刚刚在这里吃过晚饭,从杯盘狼藉的桌面上,还能看得出晚饭超乎寻常的丰盛,桌上摆着的半瓶喝剩的“五粮 ![]() 江一明坐在小沙发上,一边啜茶一边哈哈地笑“老施一向惜杯吝盏,今天居然大开酒戒,难得难得。”看见周志明进来,又笑话道:“啊,来了一位官方人士。我听说连你们公安局都送了花圈,是真的吗?” “没有吧,不太清楚。”周志明顾着跟宋阿姨和施季虹寒暄,只随口应了一句。 “你没吃晚饭吧?”宋阿姨的情绪也佳,热情地拉住他“我这儿饭菜还 ![]() “不不,我吃过来的。”周志明撒了个谎。 “你可别客气,”施季虹说“客气了自己吃亏。” 周志明笑笑,他并不觉得饿,只是急于想把要说的话说了。他用目光在室内寻找了一圈“小萌不在?” “上十一广场了,”宋阿姨说“一会儿就回来,你真吃了吗?” “她也上十一广场了?” “广场上这几天很热闹,你没去看看么?”施万云酒酣耳热,红彤彤的脸上像涂了一层发亮的油彩,和周志明前几次见到的那副谨慎持重、不苟言笑的神态相比,活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兴致 ![]() ![]() 施伯伯的情绪,使周志明的心头更加沉重。过去,肖萌曾几次向他说过她的父亲,她说的和周志明的直观印象大抵是吻合的,这几年老头儿自己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女儿们有什么失态的言笑和出格的观点,在肖萌的眼睛里,他是个多少有点儿“孤僻”的父亲。周志明刚刚在路上是盘算了一番的,他觉得,以施伯伯的谨慎和正统,大概决不会对女儿们的越轨行为取漠然态度,所以他本来是打好主意要通过这位父亲来说服肖萌和她姐姐不要再去广场冒险的。没想到施伯伯对广场上的事竟也持了这么热烈的情绪,这情绪增加了他的焦急,不过在他内心的另一面,倒是觉得施伯伯比原来更可亲了。 宋阿姨像对大人一样在他面前摆了个热热的茶杯。他喝了口茶,听着江一明在旁边同施万云说着话。 “这回是石头城打头炮,现在北京的天安门也热闹起来了,咱们这儿还算是一般的呢。” “虹虹抄回来的那些诗怎么样,你昨天不是拿去看了吗?” “好诗!我把那半本子都看完了,的确好。既非矫 ![]() ![]() “ ![]() “喂,公安人员,你们怎么看这件事呀?现在广场上的花圈可是成千上万了。”施季虹一面擦桌子,一面挑战似的问他。 他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坐在小沙发上的两位老头儿,抓住这个说话的机会毫不拐弯抹角地说道:“公安局今天下午刚开了一个大会,市委第一书记给我们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精神,南京事件已经定了 ![]() 屋里人一下子在他的声音中沉默下来,只有施季虹没容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什么反革命事件,你到十一广场上去看看好不好!”她火冒三丈地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悼念总理,正大光明,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你们都当反革命抓起来算了!” 他张口结舌,看看施万云,施万云紧抿着嘴不说话。宋阿姨 ![]() ![]() 周志明还想努力说服大家:“广场上现在也的确混了不少坏人,昨天一天光在那儿抓的小偷就有几十个。” 江一明摊开两手,涨满一脸没有方向的愤然“难道说那么多花圈都是小偷送的,那么多怀念总理的好诗也是出自小偷们的手笔?这没道理嘛!” 周志明哑口无言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不能自圆其说,本来还想把刘亦得在会上说的送花圈是以悼念总理之名,行破坏批邓之实的话说出来,又怕这话更其火上浇油,所以只好咽下没说,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有点道理的道理来引起他们的自警,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不如索 ![]() “施伯伯、江伯伯,市委已经决定要给予反击了,这两天再去广场就很危险,我看还是叫肖萌她们先不去的好。” 施万云脸色铁板,手指头下意识地不停敲打着沙发的扶手,没有答他的话,鼻子里哼了一声“反击去吧。” 施季虹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反击?广场上那么多人,谁怕谁呀,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群众都是什么情绪!我看咱们中国算完了,真他妈没劲儿!”停了一下,她又冲志明问道:“喂,我说你自己是什么观点,你说到底是不是反革命?” “我…”他堵了一肚子的闷气恨不得一吐为快,但却紧紧抿住了自己的嘴。他何尝不愿意痛痛快快地说心里话呢?他也不想这么窝窝囊囊地把自己实际的感情 ![]() 季虹几乎不容他再说什么,嘲弄地笑起来“在你们这帮警察的眼睛里呀,只要上面一说谁是反革命,你们大概就看着谁像反革命吧?哎,你知道我们厂的工人都管你们叫什么吗?叫狗子,管工人民兵叫二狗子。哈——” “季虹!”施万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中透着严厉“你有你的观点,别人有别人的观点,谁也不要勉强谁,不用说别的了。”说完,他连江一明也不管,一个人阴沉沉地踱到里屋去了。 屋里的空气重 ![]() 安成和卢援朝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他们都看见了他,肖萌丢下别人,兴高采烈地和他说起话来。 “你们都到广场上去了?”周志明淡淡地问她一句。 “啊,这会儿去的人可多呢,我们本来想多转一会儿,可是他,”她指着卢援朝“说什么也不敢多呆了,老怕出事,老怕出事,还说他看出好几个便衣来,我怎么没看见?草木皆兵,援朝哥哥,你怎么那么胆小啊!”卢援朝指着手表给她看“也该回来了,都几点啦,你不饿呀?” 宋凡招呼小萌到厨房去下挂面,安成和周志明闲扯了几句,突然想起什么,问江一明道: “江总,您不是也要写首诗吗,什么时候写?我们好给你往广场上送啊。” 江一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竖格子纸,说:“昨天晚上信手填了几笔,一诗一词,文白相杂,平仄也不工对。但我想,做这种诗,只须真情实感就行,格律上不必太讲究,免得因韵损义。你们看看行不行。” 安成接过诗稿,先浏览一遍,然后朗声念道: 清明感怀周总理 清明祭 ![]() 临风草木皆染泪,为感心血注中华。 区区数丑灵前嚣,芸芸国人曰可杀。 忽喜人间传未死,遗灰铺成助阵霞。 “太盖了!江伯伯,这诗太盖了,要感情有感情,要文采有文采,明天我们就给你贴到观礼台墙上去。”季虹的情绪十分热烈,抢过诗稿接着念道: 满江红 一年一度,又匆匆到了清明,人相问,寒食今 ![]() ![]() 几人 ![]() 季虹念罢,安成说:“我看,咱们干脆把这两首诗词抄成大字贴出去,弄得醒目一点儿。江总,这下面落什么款呢?” “就写江一明,我这老头子做事情真名实姓,敢做敢当,不怕什么。” “还是换个名字好,”安成说“我提一个,叫‘百姓点灯’,如何?” 季虹首先赞成:“好,这个落款没治了,又明白又新鲜,哼,要是我,我就落个‘放火’,有时候我生闷气,真恨不得放把火。这日子有什么过头呀,破桌子烂 ![]() 周志明听着那一诗一词,心里也 ![]() 江一明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是偏要点点灯。好,就用这个落款。其实这个典故原不过是个小小的笑话,是说宋朝的一位知州叫田登,封建社会‘讳名’的风俗很盛,因此他不许百姓说点灯,叫他们改说放火,老百姓于是编出这两句话讥笑他,后来又被人们引申为对官吏暴 ![]() 施季虹扯扯江一明,半真半假地说:“江伯伯,说话留点儿神,那儿可坐着位公安人员哪。” 江一明冲志明笑起来:“放心,从我嘴里出不来反动话。” 周志明对江一明也笑了一下,可心里却对施季虹的玩笑有股说不出的恼火,几次想告辞回去,可都没有合适的机会,只好挨挨地又陪了一会儿,直到宋阿姨和肖萌端着面条儿走进来,招呼安成他们吃面,他才站起来,抓起放在 ![]() 宋阿姨拉住他“你跟小萌他们一块儿再吃一点儿嘛,吃完再走。” 他这时才觉出腹中空空,可没有留下,还是向大家道别要走,肖萌拿了自己的围巾,说了声“我送送你”便跟他一块儿出来了。 南州的夜晚, ![]() ![]()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施肖萌转过脸,先开口道:“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 “没有,我哪儿不高兴了?” “别老是心事重重的,损寿。”她有意想把两人之间的气氛搞活泼一点儿。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承认的,他这个人心太重了,肚子里要是装点儿事,就总放不下,这性格对于他,当然已经不是个优点了。 走到胡同口,他扶着自行车站下,犹豫片刻,问道:“你这是第几次去广场了?” “第一次,干什么?” “你姐姐他们常去?” “常去,怎么啦?”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小萌,你知道,我心里也是想能和你们一起去悼念总理的,可是…,你听我一句,这几天不要再去了,叫你姐姐和安成他们也不要再去了。”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为什么不能去?” “不为什么,这几天…可能会出 ![]() 她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出什么 ![]() ![]() 肖萌把话收住了。他的脸上是映着神农街上明亮的灯光的,她大概已经看出他的面色很难看,他也感觉出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抖,不是冷,不是气愤;也不是委屈和激动,全不是!他只是觉得自己像个虚弱的病人,心里犯堵,难受,不舒服,是一种说不清名堂的不舒服,他所热爱的,全身心热爱的公安工作,这一向被人们尊敬的职业,现在在人们眼里竟是这样可厌!使他心寒!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样一句话送到舌尖: “好,我是瞎 ![]() 他说完了,骑上车子就走,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第二天,是清明节。 早上,周志明因为去技术处取材料,来到班上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机关里静静的像一座空楼,他们组的办公室也是锁着的,他满腹狐疑地打开门,屋里空空无人,站在屋子当中发了一阵愣,他突然看见墙上的小黑板上写着两行粉笔字: 小周:今天全处干部去十一广场执行任务,你马上来,到观礼台后门去。陈全有。 他用黑板擦缓缓把字擦去,走到桌前,打开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习惯地伸进手去拿他的手 ![]() ![]() ![]() ![]() 十一广场居于南州市的中心,离处机关并不很远。解放前,这儿原是个军校,解放这座城市的时候,在攻城的炮火下成了一片瓦砾场。十一广场是在一九五四年的国庆节正式落成使用的,恰好和周志明是同岁。广场南面立着一座朴素而高指的方尖碑——革命烈士纪念碑;北面遥遥相对,修起一座 ![]() 周志明骑着车子,顺广场东沿的大马路由南往北奔观礼台来,马路上,人 ![]() ![]() ![]() ![]() ![]() 门内,是个又宽又长的院子,往常市里在广场上举行什么大型活动的时候,这院子就是停车场;院子里有一排矮矮的平房,就权作了司机们休息的地方。 这会儿,靠院子的北墙边摆着一大片自行车,院子中央,还停了几辆卡车和小汽车,一群群民警和解放军战士散 ![]() 走到房间门口,他碰上了段兴玉。 “你来了,快进去吧,一会儿就要 ![]() 他走进屋子,屋子很大,已经挤满了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抽烟的,有喝水的, ![]() “昨天晚上局里临时通知我们处今天到这儿来,现在这儿是打击十一广场反革命活动的第二分指挥部,咱们处就在这间屋子。” 吵吵嚷嚷的噪声突然安静了许多,站着的人纷纷找座位坐下来,他看见甘向前和纪真一前一后走进屋子。 纪真阴沉着脸,先说:“各科看看是不是人都到齐了?好,现在请甘局长布置任务。” 甘向前脸上挂着踌躇满志的冷漠,有人给他搬过一把椅子,他没有坐,两手按在椅子背上,向屋里环视了一下,然后用他特有的缓慢节奏说道:“目前,广场上发生的事, ![]() ![]() 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周志明向四周看看,人们都在出神地听着,许多人脸上凝然有一种庄严的神气。“公安机关是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铁的,不是豆腐的!”“大是大非问题站在什么立场上…”什么立场?…一张张庄严神圣的脸…他不由联想起三月二十五 ![]() 甘向前终于结束了他那慢条斯理却又暗藏锋芒的动员,在椅子上坐下来。纪真又说了几句什么,没听清。只见大家都轰隆轰隆站起来往外走,他便也跟着动作起来。 “不要太集中,分批出去。”纪真在门口说了一句。 走到广场上,他没和别人在一起,一个人蹓跶着各处转,看到有讲演的,就挤在人群中听,听完了抹身一走,根本不管;有新送来的花圈,他也凑上去看;一个中年妇女想跟一个花圈合个影,拿着个相机求他帮忙,他用心仔细地给人家照得好好的;他看见一群小学生在一个大花圈面前呜呜咽咽地鞠躬,竟也忍不住站在边上跟着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看着一片片的花圈,看着一片片的人,他心里直想大哭一场。这些年,人全是那么自私、冷冰、疏远、互不关心,天下大 ![]() ![]() 从方尖碑的脚下回来,他在广场中央看见了大陈,大陈倒背着手,悠悠地像在逛大街,走到每个制做精美的花圈前都站下来欣赏地看两眼,他正想叫他,突然觉得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原来是陆振羽。 “发现什么了吗?”陆振羽一头灰汗,疲倦地问。 “没有,你怎么这副德行?” 陆振羽懊丧地摆了一下手:“别提啦,有个大鲨鱼,我一直跟到岐山路南口,还是给那小子甩了梢。妈的,我这身膘干外线还真不灵,累惨了,你看,”他从兜里掏出张公共汽车票“我坐七路汽车回来的。”说完又放回兜里“回去报销。” 他拍拍小陆的 ![]() “哎,我问你,可能你也不知道。”小陆换上一副正经的神气“我看不少诗词挽词里都提到什么三个人、四个人的,好像有一个是张 ![]() ![]() ![]() ![]() ![]() “咳,那些个诗,尽是文言文儿的,看又看不懂,哪儿有工夫费那个脑筋呀?” 小陆又扯了两句别的,说要到方尖碑那儿去转转,走了。他转身向南观礼台走来,观礼台的墙上几乎贴满了诗,他想看看。 诗墙下围着密匝匝的一圈人,在摇动的人头中,他看见段兴玉也挤在其中,正对着一首长诗看得出神,显然也并没有在抓什么“小偷”他没有叫他,顺着墙从东往西看下去,在观礼台中央的一棵柱子上,他看到一张不大的白纸,上面只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敬爱的周总理,从今后,我再也不偷了。”落款是:“您的不争气的孩子。”他反反复复把那行字看了好几遍,觉得一团热气从心窝里确切地,有力地往上升!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中仿佛含蕴了许多既简单又深刻的感情和道理似的,叫人感叹不已,琢磨不完。他继续往前边走边看,快到西头的时候,眼睛刺地闪了一下,他倒真的看到了个小偷! 当过刑警的人看小偷,眼光是最准不过的。比如在商店,小偷的眼神和正经买东西的人就不一样,不看商品专看人,并且无缘无故地在别人身边 ![]() ![]() ![]() ![]() ![]() “钱包 ![]() ![]() ![]() “什么?”扒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大概是估计着动起武来不是自己的对手,便也 ![]() ![]() “我是公安局的, ![]()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一拳打过来,他急忙一蹲从拳下钻过去,那扒手的身体前倾,几乎和他站成齐肩一条线,对付这种小偷 ![]() 他们这一打,把许多人的注意力引过来,几秒钟的工夫就围成了一个人圈儿,那个壮小子从地上爬起来,嘴上蹭了一层灰,周志明叉着手等着他反扑,没料到那家伙却大喊大叫起来: “公安局抓人啦!” 人们不知就里,全愣在那儿没动,这时候,一个大个子挤进人圈,猛地抓住那扒手的肩膀, ![]() 周志明心里一喜,大声说了一句:“马三耀,看着他。”自己 ![]() “您的钱包呢,看还在不在?” 老头儿看了他一眼,顿时明白了味儿,手脚慌张地在身上翻找起来“哎,钱包呢?哎呀,丢了,同志。” 马三耀提着扒手的肩膀“拿出来!” 钱包还给了老头儿,人们这才散去。他们把小偷送到了广场治安派出所。 “今天这是第二个了,”马三耀往派出所办公室里一坐,吐了口唾沫,说“头一个是九点钟碰上的,妈的,那小子耍 ![]() 周志明在门外的水管子那儿洗着手,隔着敞开的门,笑着问:“你没抓着个反革命?” “反革命?反革命该由你们五处抓,咱们刑警队是专跟小偷 ![]() 周志明拧动着表的弦头“快十二点了,我得回观礼台后院吃午饭去,你们队里食堂不送饭?” “不送,自己在外面吃,吃完了报误餐呗。” “我们送,我得走啦。” 他离开派出所,往观礼台后院走来。 陆振羽没有回观礼台后院吃午饭。就在周志明和马三耀押着小偷走进派出所那会儿,他匆匆忙忙离开十一广场,回到处里来了。一进办公室的门,就径直地向屋角那架绿铁皮保险柜奔去。 打开柜门,他从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比拳头还小一点儿的密拍照相机,又取出一件深灰的卡布军便服。照相机是固定在一条皮带上的。他 ![]() 在组里,大陈的密拍技术是在外线队打的底子,自然十分过硬。周志明参加过局里办的外线技术训练班,密拍的技术也能拿得起来。他现在穿着的这件伪装服就是当初周志明参加训练班那会儿做的,现在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瘦长。搞密拍,他并不是出自正宗的科班,而是前不久才开始跟大陈和周志明学着搞的,但由于对此道的兴趣很浓,所以虽然只学了几个月,那一套技巧大体上也掌握得差不离了。对于自己的这点儿小聪明,他一向很自矜。没兴趣的事不敢说,但凡是有兴趣的,大概总不至于比一般人入门慢。在他的五个兄弟姐妹中,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有出息。在他之前,陆家门里还从来没出过一个大学生。父亲虽然已是副军级,可一个工农干部,就那么个水平,这几年又越发显得老朽昏聩;母亲是家庭妇女,更其没有文化。他心里明白,父亲和母亲之所以在孩子中格外另眼看他,无非是陆家的历史上,只有他这么一个“读书人”无论跟谁提起来,都是个光彩罢了。 他是个“读书人”其实一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书卷气”陆家的习惯,跟书没缘。在上中学的时候,他曾经弄到几本福尔摩斯探案集看过。可以说,福尔摩斯的形象对于他的刺 ![]() ![]() ![]() 他骑着自行车经过广场东面的马路往北来,看着广场上一片一片的人群,感觉到肚子上那个硬邦邦的家伙,随了 ![]() ![]() ![]() “嘿!广场上现在人又多起来了啊,有油水嘿!” 周志明把一份包子和一碗鸡蛋汤递给他,说:“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要不给你留一份,你就得饿一顿!” 他本来不想说是回处里挂相机去了,可还是给坐在一边的段科长看出来了,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打量着。 “你怎么把这伪装服穿上了,里边挂相机了?” 照规矩,侦查员使用密拍相机须经科长的批准,段科长这么问他,意思是很明白的。他连忙 ![]() ![]() 段科长皱着眉,好像这事儿没有通过他就不满意似的“你行吗?”他问。 “行,学了十几个卷了。”他生怕被剥夺了这个机会,好在段科长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大家零零落落地开始往广场上活动。他肚子里填满了包子,觉得身体的“竞技状态”空前的好。他在广场上转来转去,舍得走路,不怕挨挤,自信一定能摄下几张外线密拍的“经典镜头”来。约莫转了两个小时,他才开始觉出事情有点儿不妙。下午广场上人多,可基本上都是些看诗、抄诗的,闲逛的也不少,还有不少人只是匆匆赶来,冲个花圈鞠两个躬又匆匆离去。那些大声讲演的,朗诵的,送花圈的,贴诗词的他一个也没碰见,真后悔上午没想起向纪处长提出挂相机的事。眼看着手表的指针一个劲儿地往三点滑去,中午纪处长 ![]() 他发了急,哪儿人多就往哪儿钻。在方尖碑的西侧,周志明截住了他,冲着他指着手表说:“该回去啦,走吧。” 他垂头丧气而又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跟着周志明往观礼台这边走。天上的黑云从中午就开始集结,这会儿越来越厚,平地里起了风,满场的花圈都哗哗地鸣响起来。他抬头看看天,怕要下雨了。 “照到什么了吗?”周志明在身边问,好像是很不屑的口气。 “没人闹事儿,我往哪儿照去。”他有点儿没好气,可话里又透着为自己的晦气辩解的意思。 “我看你带着就多余,硬邦邦的贴在肚子上也不舒服。” 他听不出这话是随便那么一说,还是嫉妒他争功出风头。不过,周志明倒一向是个老实人。 快到观礼台了,好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看见前面不远围着一大群人,人群中央,更有两个人站得高出半截身子,举着一张大白纸,上面用 ![]() ![]() 壮士如今何处也,齐心同慨即英雄,最堪慰灵前众百姓,奋请缨! 女青年读完,又大声念道:“百姓点灯!” “大鲨鱼!”他扯了把周志明,全身都兴奋起来。 “哗——”一片鼓掌声从人堆里爆发出来,举着大白纸的一个男人把举着纸的手放低, ![]() “要!”人群齐齐地喊了一声。 那男的又问:“要不要啊?” 人群又喊:“要!贴到观礼台墙上去!” 陆振羽拼命往人群里挤,周志明却一把拉住了他。 “走啦,到点了。” 他一甩手“好不容易碰上个货真价实的,还能让他溜喽!” 周志明不松手,把他的胳膊都攥疼了“走走走,到点啦,到点啦!” 他觉得有点儿怪,周志明表现出一种少见的 ![]() 人群晃动起来,把他们两人冲开。他听见周志明在身后使劲儿叫他,也不答声,自顾往前挤,跟着那手执大白纸的两男一女,夹在助威的人群中,向观礼台下拥去。 等他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肚子上那个小铁盒的暗室里,已经印上八九张全景、中景和特写的“摄影作品”他带着满身的得意和轻松,一路小跑回到观礼台后院,处里的人已经走光了。他拉出自己的自行车向机关赶来。 回到机关,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空空的,他听到对面那间全科最大的房间里,有人在高声说话。 “六处、十一处怎么就比你们强呢?昨天他们也是人自为战,发现坏人也是一对一地跟嘛,不要强调客观原因啦,还是从我们自己的思想上找找原因吧。” 光从这慢条斯理的节奏上,他就能听出说话的是副局长甘向前。他推开大房间的门走进去,屋里站着不少人。甘向前板着脸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软椅上,纪真坐在桌子的另一头,脸色沉重地朝他看了一眼,随即垂下眼皮。 “处长,”他走到纪真跟前,解开伪装服“我回来的时候,观礼台那儿正有几个人闹着呢,跟着哄的也不少,情况都在这里头了。”他从 ![]() 他这番战报像一剂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屋子里死沉沉的气氛似乎活转了一些。甘向前拿起相机,问:“都照上了吗?” “照是照上了,效果怎么样还得把卷冲出来再看。”他有意给自己已经不成问题的密拍技术留出些余地来。 WWw.IGe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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