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小说网提供推拿免费阅读全文
哀歌小说网
哀歌小说网 总裁小说 同人小说 推理小说 重生小说 网游小说 军事小说 经典名著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都市小说
小说阅读榜 穿越小说 科幻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玄幻小说 耽美小说 历史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综合其它
全本的小说 妙手神织 魔刀丽影 魔鬼老师 女神诡计 舂染绣塌 离婚女人 母亲淑媛 奶孙乱情 梦慾无间 若凄清美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哀歌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推拿  作者:毕飞宇 书号:44251  时间:2017/11/23  字数:9284 
上一章   ‮夫大王、来泰和孔小、嫣金 章五十第‬    下一章 ( → )
人和人之间很有意思了,就在推拿中心的态势一天一天严峻起来的时候,小孔和金嫣却悄悄走到了一起,突然热乎起来了。王大夫曾亲耳听见小孔私底下说过,她对金嫣的“印象”并不好一“这个女人”的身上有股子不那么好的“味道”就说穿佩,你瞧这个女人弄的,每走一步都有动静,不是咣叮咣当,就是窸窸窣窣,时时刻刻都是把自己嫁出去的样子。你总不能天天嫁人吧?——这说明了什么?她招摇。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基本判断,小孔和金嫣不对付,明摆着不是一路人的架势。这一点推拿房里的推拿师都听出来了,小孔和其他人说话向来都干脆,一和金嫣答腔,问题来了,拖声拖气的,其实也就是拿腔拿调了。王大夫为这件事专门说过她——何必呢?大家都是盲人,又都是出门在外的。小孔用她刚刚学来的南京话把王大夫打发回去了:“我管一呢。”

  小孔对金嫣的态度金嫣知道,并不往心里去。不往心里去是假的,只是不愿意和小孔“一般见识”罢了。怎么才能不“一般见识”呢?金嫣就专门找“她的男人”说话。这个醋小孔没法吃,她又不是背地里偷摸狗,人家大大方方的,开个玩笑还开不得了么?再说了,她金嫣又不是没有男朋友的人。金嫣是怎么和王大夫说话的呢,举一个例子,生意忙起来了,王大夫免不了要对客人这样说:“对不起,实在憋不住了,我要去一趟厕所。”金嫣就要把王大夫的话接过来,用体贴无比的腔调说:“去吧老王,又不是项链,老是带在身上做什么。”

  小孔知道,和金嫣硬斗,不是她的对手,只能给她这么一个“态度”金嫣也是知道的,小孔就是不喜欢她,没什么道理,硬凑肯定凑不上去。那就不往上凑。只要在王大夫的这一头维持好一定的关系,行了。

  就是这样的两个女人突然走到一起去了。女人就这样,不能有过节,一旦有了过节,再好起来,没边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再装到对方的脖子上去。事实上也是这样,小孔和金嫣好起来之后,两个人动不动就要做出一副换脑袋的样子,不是你把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就是我把脑袋搁在你的肩膀上,一天到晚都有倾诉不完的衷肠。连各自的男人都被她们撇在了一边,一有空就嘀咕,就跟这个世界上就剩下她们两个人似的。

  小孔和金嫣突然和好起缘于一次上钟,依照次序,她们两个被前台杜莉同时安排到一间双人间里去了。来的是两个男人,老板和他的司机。老板喝了酒,司机没有。杜莉在安排人员的时候第一个报的是小孔,这一来小孔就摊上老板了,而金嫣做的则是老板的司机。

  小孔怕酒。主要是怕酒气。闻不得。两个客人刚刚躺下来,小孔就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说叹气就有点夸张了,也就是鼻孔里的出气了一些。金嫣走到小孔的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却把老板的生意接过去了。这个举动实在出乎小孔的意料,心里头却还是感谢了。金嫣怎么知道自己害怕酒气的呢?想必还是听王大夫说的吧。小孔想,这个女人真的有量,自己都对她那样了,她始终都能和王大夫有说有笑,私底下还能说点什么。

  小孔害怕酒气是小时候落下的病。在她幼小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酒气熏天的。在两岁的小孔盲眼之后,这个皖北的乡村教师动不动就醉。醉了之后再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跌跌撞撞地回家。父亲一回家小孔的灾难就开始了,他会把女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让女儿“睁开眼”女儿的眼睛其实是“睁”着的,只是看不见。父亲却疯狂了,一遍又一遍地命令:“睁开!”女儿不是不努力,可女儿一直也弄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算把眼睛“睁开”呢。父亲便用他的双手捏住女儿的上眼皮,几乎就是撕。他一心要用他暴的指头替可怜的女儿“睁开”她的眼睛。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这时候父亲就出手了,开始打。女儿的母亲还能怎么办,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自己的女儿。但真正让小孔恐怖的还不是父亲的打,真正恐怖的往往是第二天的上午。父亲的酒醒了。醒酒之后的父亲当然能看到女儿身上的伤,父亲就哭。父亲的哭丧心病狂。他搂住自己的亲闺女,可以说呼天抢地。——这哪里还是一个家,活地变成了人间地狱。母亲不想让女儿失去父亲,她在忍。一直在忍。忍到女儿六岁,母亲终于提出来了,她要离婚。父亲不答应。不答应可以,母亲提出了一个严厉的要求,为了女儿,你这一辈子不得再碰酒。父亲静默了一个下午,一个下午过去了,父亲答应了。父亲说,好。父亲用一个“好”字干净彻底地戒绝了他的酒瘾,从此没有碰过女儿一手指头。父亲一不做,二不休,为了他的女儿,他一个人去了医院,悄悄做完了男绝育手术。

  成长起来的小孔到底懂得了父亲。这是一份不堪承载的父爱。它强烈,极端,畸形,病态,充满了牺牲精神和令人动容的悲剧。父亲是多么地爱自己啊,小孔是知道的,父亲实在是爱自己的。为了这份爱,小孔做到了自强不息。但是,小孔对酒气的恐惧却终生都不能消除,它是烙铁。小孔的记忆一碰上烙铁就会冒出呛人的糊味。

  当然,这一切金嫣都是不知道的。金嫣也没有问。没什么好问的。盲人自有盲人的忌讳,每一个忌讳的背后都隐藏着不堪回首的糊味。

  可是不管怎么说,就因为金嫣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小孔对待金嫣的态度和善一些了。看起来这个女人并不坏。她就是那样。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儿”骨髓却是热乎的。

  这一天下暴雨,推拿中心没有什么生意,两个小女人不想呆在休息区里,一起去了推拿房。——话又说回来了,这些日子又有谁愿意呆在休息区呢。沙复明和张宗琪简直就成了两块磁铁,他们把相同的一极对在一起了,中间什么都没有,就是能感觉到他们在“顶”他们会一直“顶”下去的,除非有一方愿意翻一个个。

  没有生意,闲着也是闲着,金嫣和小孔就决定给对方做推拿。这不是“推拿”是“我伺候你一回”然后呢“你再伺候我一回”蛮有趣的,蛮好玩的。她们做的是腹部减脂。所谓腹部减脂,就是对腹部实施高强度的、摁、挤,捏,通过提高腹部温度这个物理的方法,达到燃烧脂肪、减肥瘦身这么一个宏伟的目的。必须指出,腹部减脂痛苦不堪,想一想就知道了,腹部没有骨骼,位特别地集中,同时也格外地感,更何况女人的腹部又是那样的娇。一把被推拿师揪住了,拽起来,使劲地挤,使劲地捏,疼起来和烧烤也差不多。但是,疼归疼,腹部减脂的生意一直都很好。这说明什么?说明女人们越来越珍惜自己了。没有一个好腹部,好衣服怎么穿?再好的面料、再好的款式效果都出不来。腹部是要紧的。疼算什么,做女人哪有不疼的。

  金嫣和小孔并不胖。但是,两个人都在恋爱中。哪有恋爱中的女人对自己的腹部是满意的?都不满意。很不满意。原因不复杂,她要和十六七岁的时候比。“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恋爱中的女人都有一个基本的认知,自己的过去一直比现在好,男朋友没赶上。只有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能让自己的现在回到过去。她们永远也不会原谅现有的腹部。

  小孔的手不大,力量却出奇地好。金嫣很快就吃不消了。当然,小孔是故意的。毕竟是玩笑——你刚才把我弄得那么疼,现在,轮到你了,你也尝一尝姑的手段。金嫣终于疼得吃不消了,口就出了一句口:“小人!”

  “小人”是很特殊的一声骂,有闺密之间的浮,同时也有闺密之间的亲昵。是咬一口的意思。两个女人只有到了特定的火候才有可能成为对方的“小人”一般的人断然没有如此这般的资格。我是“小人”是吧?好。小孔不声不响了,一把把金嫣腹部的皮拎了起来,死死地捏在了手上。“再说一遍?”小孔开开心心地说。金嫣是这样的一号人,嘴上从来吃不得亏。金嫣说:“小人。”“再说一遍?”小孔手上的力量和“再说一遍”成正比了。金嫣的嘴巴张开了,已经张到了极限,不能更大了,直哈气,求饶了。金嫣说:“小姐,不敢了,回头我给你做使唤丫头。”小孔松开手,松得很慢。这个小孔是有数的,放快了能疼死人。小孔说:“这还差不多。”张开手,放在金嫣平坦的腹部,轻轻地。打一巴掌,一巴掌,这是必须的。金嫣的腹部平平整整,不只是平整,还像瓷砖那样分成了好几块,比小孔的好多了,小孔喜欢。

  小孔不只是,还抚摸。抚摸了几下,小孔再一次把金嫣的皮轻轻地拎起来了,嘴巴却伸到了她的耳边。十分鬼祟地说:“小肚子死了。泰来喜欢的吧?——说!有没有和泰来那个什么?”

  金嫣似乎预料到了小孔的问题,她从不和泰来“那个什么”从不。金嫣伸直了大腿,笃笃定定地说:“没有。我们熬得住。”这句话话里头有话了。小孔突然一阵害臊,有些走投无路,只好把金嫣的皮再一次拎起来,说:“说!有没有?”金嫣疼得两条腿一起跷到了天上,得都没边了。金嫣着气,说:“你这是屈打成招了嘛。”“还没有?你看看你的两条腿,为什么跷得这么高?”金嫣愣了一下,扑哧却笑了,说:“我哪里知道——不打自招的东西!”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为什么没有?”完全是恼羞成怒,蛮不讲理了。

  为什么没有?这还用说么。金嫣认真起来了,说:“我就想留到结婚的那一天。”

  这一回小孔相信了。小孔就用手掌在金嫣的小肚子上漫无目的地摩挲。在女人的嘴里“那个什么”永远是重要的,两个女人的言谈一旦涉及了“那个什么”她们的关系就会质变,一下子抵达肝胆相照的境地。雨还在下,很猛烈。在推拉窗的玻璃上噼里啪啦。两个小女人一下子不闹了,推拿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这安静温馨。像头顶上的顶灯,有光,氤氲,漫漶,是个大概。其实还是黑色的。因为是黑色的,说温馨又不确切了,是忧伤才对。小孔和金嫣各自代了心头的秘密,不说话了。也许是金嫣刚才把“结婚”这个词说出来了“结婚”这个词就有点突然,有点突如其来。把她们吓住了。两个人就陷入了自己的心思。结婚哪,结婚,没有走到这一步的人哪里能知道这里头的滋味。这些日子她们被“结婚”弄得太苦闷了,恋爱不只是甜,恋爱也是苦。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推拿中心又是这么一副样子,会不会有大的变动都是说不定的,再一,天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天也不知道。

  小孔把金嫣的话听在耳朵里,心里头却伤神了。“我就想留到结婚的那一天”这句话她小孔一辈子也说不出口了。她已经彻底代了,没有什么可以保留的了。所以,心里头就有点难受。小孔并不是后悔。她不后悔她和王大夫所做的那一切。问题是,金嫣敢把“那个什么”留到“结婚的那一天”暗地里说明一个问题,金嫣对自己的婚姻有底。她有把握。正是这个“有把握”捅到了小孔的痛处。小孔对婚礼其实并不讲究,草率一点无所谓,寒酸一点无所谓。但是,父亲得在,母亲得在,吃顿饭,这是最起码的。然后,由父亲郑重其事地把女儿到女婿的手上。现在,父母都不同意,她的婚礼还能算婚礼么?看起来她的婚礼只能背着自己的父母了,做贼一样,把自己鬼鬼祟祟地嫁出去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她小孔又亏欠了父母一回。还有一点也是十分重要的,小孔究竟是一个女人,到了结婚的前沿,总该是男方催促得紧凑一些才好,最好能看到男方的央求。爱是一回事,女人的感受却是另外的一回事。小孔倒好,倒像是她在央求男方了,还落得了一番数落,你“急什么?”小孔就觉得自己。比较下来,金嫣实在是太幸福、太幸运了。这么一想小孔突然就是一阵心酸。还嫉妒。手里头也停止了。是哭的意思。真的就哭了,一颗泪珠子啪嗒一声掉在了金嫣的小肚子上。

  金嫣的小肚子突然来了一滴水,放出了巴掌,在空中等。等了半天,原来是小孔的眼泪。金嫣一下子坐起身,捂住了小孔的手,小孔偏偏又回去了。小孔说:“嫣子,到了结婚的那一天,多远你都要告诉我,我一定要出现在你的婚礼上。”

  金嫣没有答腔。她在心底“哼”了一声,无声地说,婚礼?她的婚礼又在哪里?

  ——在泰来的面前,金嫣一直是强势的。可是,强势的人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当他们谋划一件事的时候,他们会一厢情愿。他们会认定了自己的主张就是他人的意见,不用考虑他人。金嫣一直在默无声息地憧憬着她的婚礼,几乎没有和泰来商量过。——有一件事情金嫣一直都不知情,早在出门打工之前,泰来的父母就和泰来谈妥了,到了泰来结婚的那一天“家里头”不打算给泰来置办了。原因很简单,泰来未来的媳妇十有八九也是个盲人,两个瞎子在村子里结婚,不体面,也不好看,被人家笑话都是说不定的。泰来的父亲干脆给泰来挑明了,该花的钱“我们一分也不会少你的”“都给你”婚礼嘛,别办了。泰来同意了。这其实也正是泰来的心思。泰来是在挖苦和讥笑当中长大的,心里头明白,村子里并没有自己的朋友,谁又能瞧得起他呢?连他的妹妹都不待见他。拿一笔钱多好。少说五六万,多则七八万。把这笔钱揣在自己的手上,又免去了一分丢人现眼的差事,多么地实惠,是一笔划算的好买卖。

  泰来在金嫣的面前是这样表述他们的婚礼的:“在我的心里,我们的第一个吻就是婚礼,我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你的身上,我才不会烧钱给别人看呢。”

  泰来的表白很动情了,可以说,丝丝入扣。这样的说话方式金嫣也是喜欢的,虔诚,憨厚,死心塌地,对爱情有无限的忠诚。这一来它也就浪漫了。但是,它是反婚礼的。金嫣在感动的同时哭无泪。

  既然小孔想参加金嫣的婚礼,金嫣把小孔的手拽过来了,把玩着小孔的手指头,伤心了。金嫣说:“你就等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我的婚礼。”

  “什么意思?”

  “泰来不肯举办婚礼。”

  小孔不说话了。作为一个盲人,泰来的心思她自然能够懂得。她理解的。“那你呢?”

  “我?”金嫣说“我等。”

  “等到哪一天?”

  “我不知道。”金嫣说“我愿意等,等到三十岁,四十岁。”金嫣把她的额头靠在了小孔的额头上,小声说:“我是女人哪。”金嫣后来的声音就小了,补充说:“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没有婚礼?”小孔听出来了,金嫣微弱的气息里头有一种固执,金嫣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全力以赴的,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誓言。

  作为一个女人,金嫣的心思小孔一样懂。她一样理解。小孔搂过金嫣的脖子,说:“我懂。”

  “还是你好哇。”金嫣说“你和王大夫美满哪。你们肯定会在我们前头结婚的。丫头,到了结婚的那一天,告诉我。我要到你的婚礼上去,唱。我要把所有会唱的歌从头到尾给你唱一遍。”

  话说到这一步,小孔不想在金嫣的面前隐瞒什么了。再隐瞒就不配做金嫣的朋友了。小孔说:“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我的婚礼。”这句话金嫣刚才说过一遍的,小孔等于是把金嫣的话又还给金嫣了。

  这一回轮到金嫣吃惊了,金嫣吃惊地问:

  “为什么?”

  “我和老王的事,我爸和我妈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他们不许我嫁给一个全盲。”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唉,生活里头哪有什么可以羡慕的人哪。

  “他们什么都不干涉我,就是不能答应我嫁给一个全盲。”小孔说“他们不放心哪。”小孔说“他们把一辈子的心血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到南京其实是私奔了,”小孔掏出深圳的手机,说“我一直都在用两个手机,我一直告诉他们我在深圳呢。”

  金嫣把手机接过来,放在手上抚摸。一天到晚撒谎,哪里还是人过的日子。这一回轮到金嫣勾着小孔的脖子了,金嫣说:“我懂。”

  两个女人其实已经拥抱在一起了。这一次的拥抱并不是她们的本意,然而,因为两个女人的“我懂”她们意外地拥抱在了一起。她们把各自的左手搭在对方的后背上,不停地摩挲,不停地拍。雨在下,雨把推拉窗上的玻璃当作了它们的锣鼓。

  “嫣子,给个谜语你猜猜——两个盲人在拥抱。”

  金嫣说:“瞎抱。”

  “再给你一个谜语猜猜——两个盲人在抚摸。”

  金嫣说:“瞎摸。”

  “再给你一个谜语猜猜——两个盲人的悄悄话。”

  金嫣说:“瞎说。”

  “你瞎说!”

  “你瞎说!”

  “你瞎说!”

  “你瞎说!”

  她们一口气把“你瞎说”说了十几遍,似乎一定要把这个天大的罪名安在对方的头上。两个人各不相让,突然笑了。开始还是闷着的,两个女人的Rx房就在对方的怀里无声地颤。这一颤对方就,只能让开来,额头却顶在了一起。她们再也忍不住了。是小孔最先出的声,小孔的这一声感染了金嫣,金嫣也出声了。金嫣的嗓门要比小孔大两号,她的笑声吓人了,是从肚脐眼里笑出来的,动用了丹田里的力气,直往外头冲。金嫣这一笑把小孔的筋给勾起来了,小孔也扯开了嗓门,笑开了。两个人都忘了是在推拿中心,忘了,彻底忘了;忘了自己是谁,彻底忘了。她们就觉得开心。开足了马力去笑。痛快了,敞亮啊。她们的笑声彼此,彼此鼓舞,像竞赛,一声过一声,一声又高过一声。止不住了。几乎就是咆哮。疯了。癫狂了。发了癔症了。——舒坦啊!舒坦死了。

  休息区里的盲人正拥挤在一起,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沙复明在。张宗琪也在。有他们在,有他们两个磁铁在,谁还会弄出什么动静来?不会了。连门外的雨声都小心翼翼的。就在这样的大寂静里,突然传来了两个女人的狂笑。所有的人旺了一下,脑袋侧过去了。她们怎么就这样笑的呢,怎么就高兴成这样呢,听起来简直就是奋不顾身。好玩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挂上了微笑。张一光对王大夫说:“不会出人命吧王大夫?”王大夫也在微笑,笑眯眯地说:“两个疯丫头。”但王大夫哪里有心思在这里说笑,弟弟的债务一共只有十五天的期限,一天一天的,迫在眉睫了。王大夫从耳朵上摸出一支香烟,一个人来到了门外。

  门外有一个飞檐,推拿师们吸烟通常就站在这里。王大夫并不吸烟,不过客人们总有客气的,做完了推拿之后,不少烟客都喜欢给推拿师们打上一梭子。闲下来的时候,王大夫偶尔也会点上一,把玩把玩罢了。

  王大夫来到门外。可是,在门外听过去,两个疯子的笑声一样地响亮。王大夫说了一声“疯了”却意外地发现飞檐的下面站了一个人。王大夫“唉”了一声,那个人也“唉”了一声,却是泰来。

  王大夫和泰来平里的往来并不多,也就是同事之间的客气罢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常态。现在,有意思了。既然他们的女朋友都好成那样了,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两个人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但同时又有一点想法,似乎有必要热乎一点。王大夫收起满腹的心思,从耳朵上摘下一香烟,是软中华,客人代过的。王大夫把软中华递到泰来的手上,说:“泰来,来。”泰来摸过去,是香烟。泰来说:“我不吸烟的。”王大夫说:“我也不。玩玩吧,难得这么清闲。”王大夫把打火机递过去,泰来点上了,王大夫再接过打火机,自己也点上了,关照说:“别咽进去。上瘾就不好了。”

  这是泰来第一次吸烟。第一口就点在了过滤嘴上。他把香烟掉了个个,却又被过滤嘴烫着了。泰来用舌头了一下,这一次才算着了。泰来了一大口,用力把嘴抿严实了,好让香烟从鼻孔里溜出去。却呛着了,不停地咳。咳完了,泰来说:“好烟。”口吻仿佛很内行。

  “那当然。好烟。”

  他们就讨论起香烟来了。可是,除了“好烟”他们实在也说不出什么来。说不出来就沉默。其实他们是想说话的,处在了没话找话的状态里头,不自在了。只能接着吸烟。这一来两个人的香烟就得格外地快。不吸烟的人就是这样,得都快。高唯正坐在服务台的里口,透过落地玻璃,远远地望着门外的两个男人,他们在吸烟。是两小团暗红色的火光。一亮,又一亮。

  泰来向来都是一个顶真的人。既然不会吸烟,反过来就把吸烟当成一件重要的工作来做了。每一口都很用功,得很到位,特别地深。十几口下去一支烟居然完了。泰来把手伸到口袋里去,摸出了一样东西,也是烟。泰来给了王大夫一,用十分老到的口吻对王大夫说:“大哥,再来一。”

  两个疯女人的癫疯终于停息了,想必这一刻她们又开始说悄悄话了吧。王大夫把烟续上了。远远地扔出烟头,烟头在雨天里“嗞”了一声,熄灭了。到底是做大哥的,王大夫终于找到话题了。王大夫说:“你和金嫣谈得也有些时候了吧?”

  泰来说:“也——不长。”

  王大夫问:“什么时候结?”

  泰来咂了一次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想了半天,说:“你们呢?”

  “我们?”王大夫说“我们不急。”

  “你们打算搞一个很隆重的婚礼吧?”

  “不隆重。”王大夫说“搞那么隆重干什么,简简单单的。”王大夫意犹未尽,说:“结婚嘛,就是两个人过日子。婚礼无所谓的。”王大夫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家小孔也是这个意思。”

  终于找到知音了,徐泰来向王大夫的身边靠了靠,言又止。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麻烦呢。”

  “麻烦什么?”

  泰来低声说:“金嫣一定要一个隆重的婚礼,要不然,宁可不结婚。”

  “为什么?”

  “她说,女人的这一辈子就是婚礼。”

  王大夫笑笑,说:“不至于的吧,女人的这一辈子怎么可能就是婚礼呢?”

  “我看也不至于。”

  “金嫣还说什么了?”

  “她说,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

  王大夫刚刚了一大口烟,听着泰来的话,慢慢地,把香烟吐出去了。“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小孔为什么就不是这样的呢?王大夫突然就想起来了,关于婚礼,他其实并没有和人家深入地讨论过,她想早一点结,这个王大夫知道。但是,婚礼该怎么持,办到怎样的一个规模,小孔从来也都没有过。人家一直都是顺从着自己的。这么一想王大夫突然就觉得事态有些严峻,什么时候得好好问问人家了。不能拿客气当了福气。

  “唉,”徐泰来抱怨说“她就是要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怎么说都不行。”

  “不至于吧?”王大夫自言自语地说。

  “你问问小孔就知道了。”徐泰来说“我估计金嫣把心里的话都告诉小孔了。”

  两个男人站在飞檐的底下,各自憋了一肚子的话。是得好好谈谈了。即使是关于婚礼,两个人都有满腹的心思,完全应当和对方商量商量、讨论讨论的。总归是没有坏处。第二支香烟还没有完,两个人突然觉得,他们已经是连襟了。 wWW.iGeXs.cOm
上一章   推拿   下一章 ( → )
欢迎光临哀歌小说网阅读免费小说《推拿》,我们为您提供推拿完本最新章节无弹窗全文阅读,还有更多类似推拿小说在线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