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小说网提供宫锁珠帘免费阅读全文
哀歌小说网
哀歌小说网 总裁小说 同人小说 推理小说 重生小说 网游小说 军事小说 经典名著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都市小说
小说阅读榜 穿越小说 科幻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玄幻小说 耽美小说 历史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综合其它
全本的小说 妙手神织 魔刀丽影 魔鬼老师 女神诡计 舂染绣塌 离婚女人 母亲淑媛 奶孙乱情 梦慾无间 若凄清美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哀歌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宫锁珠帘  作者:于正 书号:44108  时间:2017/11/19  字数:23735 
上一章   ‮猜无两事心 章二第‬    下一章 ( → )
(1)

  皇亲国戚的府宅都建在什刹海的岸沿上,一幢幢面朝着平安大街,清一都是四合院相套的屋宇,高低错落的灰墙青瓦,远近相接的朱红门楼,均饰以漆柱飞檐,苏式彩画及石雕门墩等,营造出朴素淡雅、古拙典范的清朝皇室风采。

  街道两侧幽静宽敞,绿柳成荫,平素很少有车马和行人经过,平坦洁净的路面,连落叶都清扫得规整。暮的阳光柔柔地洒下来,洒在那些层次分明的青瓦和飞檐上,闪烁起一层离的光泽。

  当莲心第二次站在果亲王府宅院前,与初次的硬闯已是截然不同。

  "姑娘请!"

  朱红的府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出里面一座莲纹屏门影壁,砖雕古兽,用以遮挡住闲人的视线,同时烘托出内宅的气势和风貌。元寿亲自在门口为她领路,而负责把守的还是之前见过的两人,看到是她,先是一愣,随后即刻点头哈,生怕礼数做不周全,有丝毫的怠慢之处。

  莲心绾着裙裾,施施然跨进府宅。

  这是在康熙帝后期建筑的府第,一部分仍沿用明朝的良工艺,布局规整,搭建套间四合院;另一部分则是仿造江南风韵,亭台楼榭,环山衔水,廊回路转。元寿引着她走过宽敞通阔的两道垂花门,走不多时,穿过一道抄手游廊,步至西苑,管事的几个嬷嬷们早已等候多时。

  寝阁两侧是两道月亮门,中间是雪白的墙。初夏时节,枝藤萝都开好了,大片大片紫的花海铺陈得肆无忌惮,蒸腾起一抹浓郁的花香,宛若置身梦境。

  莲心一路走来,始终低着头,甚至看都未多看一眼,来到几个嬷嬷跟前,轻轻敛身,行了一个端庄的礼。

  "这是二嫫,王府里的女管事,有何事情都可对她提。"

  元寿说罢,便摆手让苑里洒扫的丫鬟们都退下。

  莲心抬起脸,面前站着一个面容端肃的妇人,有着跟额娘一样的年纪,身形也略有相似,但气度却是截然不同。微翘的眼角,鼻翼有一颗痣,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二嫫好。"

  被称为二嫫的老妇挑起眼皮,跟着摆摆手,身后的丫鬟和婆子们都纷纷围拢上来。

  都是府里伺候的老嬷嬷们,此刻细眼打量她,倒是生得好生标致——不知是因走路多,还是羞赧,脸颊微微涨红,却越发出落得跟一朵芙蓉花似的;只穿着一身蓝底碎花襦裙,单布子,脚上穿着旧却洁净的绣花小布鞋,只往那儿一站,简单而干净,俏生生得动人。

  "难怪爷要领进府门,这姑娘年纪轻轻,已然美得不像话,若再虚长个几年,还不将城里的那些个窑姐儿都给比下去了!"

  等几个丫头将人领进寝阁,其中一个才悄声打趣,话音落,引得其他几个嬷嬷呵呵直笑。

  元寿皱起眉,呵斥道:"别瞎说!这位以后就是府里的小姐,是要当格格养着的!都好生伺候着,怠慢一点儿,看主子不拧了你们的脑袋!"

  毕竟是府里的一等管事,一语出,众人都缩脖噤声,悻悻地散了。二嫫却站在原地,脸上是一成不变的不咸不淡的表情。

  "那位是何来历?姓什么的?"

  元寿面对她,生出几分恭敬,低声音道出了一个姓氏:"纽祜禄。"

  二嫫一挑眉,道:"那可是上三旗的老姓儿了。可我瞧着模样,却不像是镶黄旗里哪家的郡主。以前从不见爷带什么姑娘回来,怎么,头一遭,就捡了一位沧海遗珠?"

  "此事说来话长,连我都摸不清爷的意思。"元寿看了屋苑的方向一眼,"只不过身份来历比较简单,是刚提拔的四品典仪的女儿,家世单薄,是上三旗里早已没落的人家。"

  "四品?"二嫫摇头,区区一个典仪的女儿,就要请进府当格格养着,"按照爷的子,连平素跟太妃相近的那些个表小姐都不怎么待见,倒是真有个特别的么…"

  元寿也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

  就在两位管事说话的时候,屋苑里,几个丫鬟早已将木桶和热水都备好了。

  薄纱双面绣屏风后面,宝阁巾绢,香花暖水,熏热的烟气徐徐升腾,弥漫得偌大寝房都笼罩着一层蒙蒙白雾。门扉在身后关上,莲心走过去,任由丫鬟伺候她衣。

  简单的襦裙和单,里面也一件不剩,莲心抱着双肩站在朦胧的水汽里,纤柔单薄。丫鬟偷眼看了一下,肌肤生得可真白。

  一桶水,两桶水…先是沐浴,然后再刮痧,寓意着去垢去毒,贞净清白。宝阁里盛着各,香膏。每一桶水换下来,都是绯的红,仿佛浸染了花香的胭脂。丫鬟们用犀角柄发了狠去刮,原本白皙干净的背,顷刻就被刮得通红。

  莲心扶着木桶边缘,泪眼婆娑,却咬不出声。不疼,怎么洗得干净。

  等换到第四桶水,几个丫鬟已经大汗淋漓。莲心出浴,肩膀的肌肤就像剥了壳的鸡蛋,细腻柔软,身上果真是带着一股子异香。漉漉的头发搭在后背,遮住了紫红色的刮痧痕,水蛇似的妖娆。

  "姑娘,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其中一个丫鬟捧来崭新的旗装,铺展开,瑰丽奢华的绸缎,光四溢。托盘上,是一袭石青色团锦珊瑚彩襦裙,杏织染云纹小坎肩,配着一双月白缎芙蓉纹花盆底旗鞋。等莲心穿戴好,坐在菱花铜镜前,再由侍女为她梳妆。

  紫檀雕花彩绘镶宝石的妆奁前,侍女每拉开一间,层层叠叠的抽屉隔角,里面一格格,一扇扇,都耀出璀璨的珠光泽——金嵌珍珠耳环,累丝红宝石蜻蜓簪,银镀金串珍珠苏,铜镀金点翠钿花,桃红色瓜形佩,镂空嵌珠石扁方…宝光潋滟,精致奢贵,让人目不暇接。

  "这些妆饰…都是要佩戴的么?"

  侍女道:"都是为姑娘专门准备的。但二嫫吩咐过,挑出其中最配姑娘的即可。"

  莲心略一颔首,再不开口。

  抿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梳成髻。又为她戴上青素缎面的旗头,缎面上绣的是云雀金菊的图章,镶嵌五枚珠玉,正中间着一株纯美的赵粉,旗头上的璎珞顺着耳际垂坠下来,随着步履翩跹,发出零零碎碎的轻响。侍女挑了几件华丽的簪饰,再配上一对玲珑金累丝耳珰,发髻上十三朵镂空雕金云的金约,又在间悬挂一枚白玉飞燕佩。

  明媚的阳光顺着窗棂静静倾洒,泛起一层蒙蒙的白尘。

  踩着一双花盆底旗鞋,少女穿戴好,伫立在铜镜前,这时,一侧的奴婢揭开镜前锦袱。但看镜中人,身姿被华美的宫裙勾勒得端丽而贵气,周身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眸似秋水,腮若桃花,恍若是那画中走出来的一般,美得令人窒息。

  "这一身旗装和配饰,都是按照亲王嫡福晋的定制,穿在姑娘的身上,可真是好看!"

  身侧的丫鬟细细打量,不由都羡的目光,啧啧称赞。

  莲心也怔怔地看着镜中女子,一时难以分辨,仿佛那并不是自己,而只是与自己神似的另一个人。

  半月前,当果亲王府的一等管事元寿登门拜访,她就已知道,世事真的不会那么便宜和简单。如同当的任命文书送到家中,特意提出要呈交给自己一样,在那以后,总会有人隔三差五地送来一些名贵的衣料和首饰。堂堂十七王爷,仅仅一面之缘,她当然不会痴心妄想到,他果真对她产生何等倾慕之心。

  然而她依旧跪在他面前,掷地有声地许诺:"为报上恩,甘效犬马之劳。"

  那时,他却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说这些话、会这么做,静默不语,只是用一种温润而又充满叹息的目光看着她,"你果真想好了么?"

  "王爷大恩,万死不足以回报。民女愿为奴为婢,从此供十七王爷差遣!"

  为奴为婢,难道果亲王府还缺一介奴婢么!然而莲心明白,从那道任命书送到家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没有选择。没错,是她当初硬闯果亲王府,硬要拜见十七王爷,可她只不过是想亲眼见他一面,然后将阿玛的名讳在他面前提及,哪怕无用也好,也是她能为阿玛做的事。可万万想不到,寥寥数语,就能让朝廷的任命发生改变!

  于是,额娘的担忧成为了现实——倘若不是答应什么,岂会如此简单呢。

  "本王再问你一遍,可是真的想好?"

  当莲心站在正堂的一刻,仿佛悉数的阳光都投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瞬间绽放出的璀璨光华,再不是美丽和华贵这样简单的字眼能用以形容——她从未这般美丽过,更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美丽,然而正是这种浑然不觉,愈加让人猝不及防,只一眼,就足以震彻心扉。

  乞求了五百年的夙愿,睿智而悲悯的佛,终于让你在最美丽的一瞬,遇见了我。然而谁都无法料想,竟是这样的原因,这样的时刻…

  允礼看着她,那眼神却是深沉的、压抑的…有些莫名而难懂。片刻之后,再次重复出那句曾说过的话。

  莲心一直垂着眸。倘若她改口不答应,阿玛能够在那正四品的官职上待下去么,待多久?她不甚明白为何一个王爷会在这件事情上有所挣扎,是她的错觉,还是难言之隐呢…咬了咬,她硬生生忍回去一抹询问,面色如常,轻声道:"民女心甘情愿,百死而不回。"

  朱红的团花旃毯很软,跪在上面,膝盖都不觉得疼。莲心低着头,片刻都听不到头顶上有任何回音。

  隐在袖中的手渐渐地攥成拳,掌心里早已一片。有那么一瞬,她就要回转了!那样的问语,究竟是包含着怎样严苛的条件,以及未来她将要面对的莫测命运?她一概不知。只是在他注视的目光中,为何会隐隐不安…

  倘若他再问一次,自己或许就会妥协。只是,允礼静默了片刻,朝着她一摆手,淡淡地道:"你先起来。既然是要报恩,以后便在府里头安心住下吧,稍后会有嬷嬷负责教你礼数,用心学,本王还等着你来还恩。"

  "多谢王爷。"

  莲心起身,端庄地敛身一拜。

  苑中碧柳如丝,雪白的柳絮随着微风,飘散进宽敞明亮的内堂,夹杂着莫名的花香。

  等府里的丫鬟引着她离开正堂,堂内安静了一瞬,然后自那道紫檀木彩绘黑漆十二扇围屏后,忽然缓步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慈祥的面容,皱纹堆叠起一抹的蔼然笑意,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精明而内敛。一生辅佐康熙帝,这是个能在深宫中经久斡旋,而始终屹立不倒的老宦官,足以练就一身悉世事、世故圆融的本领。虽然已经出仕,却是对昔日宫闱了解最深的一个人。

  刚才打从莲心跨进门槛,他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她,甚至此时人影都走远了,还踮脚张望,久久地不能从惊叹中回过神来。

  "像,真的是太像了!"魏珠拍着手,连声慨叹,"倘若当年的那位也站在面前,简直分辨不出两个人谁是谁。王爷还记得当年索额图大人也曾找人假扮过那位,一样的身段,一样的相貌,然而气度和神韵却是不能相提并论,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被拆穿。可这一次不同,老奴瞧着,这姑娘除了比那位更年轻,更貌美着几分,连嗓音都出奇的相似!"

  允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本王第一次见到她,也觉得很像。"

  "可倒是说呢!您别看已经事隔三年,可老奴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位的音容笑貌。嗨,别说是老奴,凡是宫里头的老人儿,谁能忘得了那位主子呢?"魏珠咂着嘴,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十七爷,您可是挖到宝了!"

  允礼静默地坐在敞椅上,摩挲着微烫的杯盏,有些出神。

  魏珠又自顾自地说了几句,说得眉飞舞,唾沫横飞,却忽然觉察出不太对劲,抬头看过去,果然允礼已经走神了,不由好笑地唤了一声:"十七爷,您这是怎么了?"

  一滴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水珠,静静坠在他白皙而修长的指尖——透着清润的阳光,璀璨离,闪耀着一抹动人的光泽。但是,只须臾,那水珠就从指尖滴落,落在紫檀木桌案上,晕开一抹淡淡的痕。

  允礼低下头,一直看着那道暗黑色的痕迹。那样柔弱得不堪一击的东西,再美丽,一旦堕入泥淖,便是会被玷染得面目全非,甚至,在最后面临殒灭的命运。

  "以一人之事,却殃及无辜。这样做,真的对么?"

  "十七爷,您不想帮助太妃娘娘册封为太后了?"魏珠看着他,忽然长叹一声。

  允礼眼神复杂,"难道皇上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更改祖制?"

  "十七爷怎么还没明白呢!别的女人老奴都不敢说,可若是那位,别说是祖制,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只要她想要,咱们的万岁爷也愿意摘下来给她!"魏珠说罢,兀自摇了摇头。

  有着那样刚烈子的女子,就像太阳一样光彩夺目,也是那样的光芒,曾照亮了万岁爷一颗晦暗的心。然而,即便是天下女子都足以仰望的荣耀和幸福,又能怎样?在那位主子看来,始终抵不过那一副若有若无出现在梦中的面容。最终,还是那么义无反顾地决绝而去。

  "十七爷知道么,如果能换回那位主子,万岁爷就算是现在把江山拱手让出去,都在所不惜。区区一道册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熏暖的风吹进来,然,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允礼转过头,握着茶盏的手良久都未松开——

  魏珠深深地一叹,轻声道:"十七爷,您也知道太妃娘娘毕生的期冀,也不过是那一道册封。想来那位姑娘的心情,也必是跟王爷一样。王爷成全了自己,也等同于是成全了她啊…"

  莲心被领着回到自己的屋苑,便再没瞧见元寿,甚至是那个二嫫。几个负责教习的嬷嬷之后便到了,与随身伺候的几个丫鬟一起,开始讲解一些浅的礼数。

  毕竟是出身上三旗的女子,家道没落了,但也曾矜贵过。更何况额娘还是大户之家出来的女儿,自然对女仪和女德精通非常。莲心一边学,一边已经看出,这些所谓府中的礼仪,其实都是宫里面的——如何穿着花盆底的旗鞋行动自若,如何跪,如何坐,何时该问安,何时该跪安…嬷嬷们以为她学得快,实则早在家里时,额娘就过她了。

  莲心只是不懂,为何会教习自己这些宫中的礼数。然而只是短短半月,她就已将悉数的礼仪,掌握了多半。教习师傅们无不夸奖她博闻强记,灵巧聪慧。

  而自她进府,就一直住在西侧的苑子里。偌大寝阁,极为敞阔明亮,面开五间,前出廊,檐下施斗栱,梁枋上,还装饰着淡雅的苏式彩画。窗扉和垂花门都是用上好的楠木雕刻的,锦底、万福万寿的裙板隔扇门,窗棂上,雕饰着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

  夜已至,伺候的奴婢都在堂间里睡下了,管事的婆子们也早都退出寝房。

  莲心在寝阁里的榻上坐了一会儿,发现睡不着,索推开窗扉,望着天幕中一闪一闪的星辰,静静地出神。

  寝房的外阁同样是面阔五间,垂花门,步步锦轩窗。南北各置月亮门,一道挡着轻薄的纱帘,一道垂着琉晶帘,藕荷的花帐轻绾,将整间阁室分割出不同的光晕,堂阁又和苑中的景致相通,一览无余。

  莲心斜倚着雕花镂空的窗棂,闲看苑中花开花落。玉砌雕栏环绕着一道抄手游廊,处处青瓦飞檐,廊缦回。顺着北面的菱花窗,可见府宅里通阔的莲花池,璀璨的星辉洒在水面上,影影绰绰,宛若一池碎碎的银。池面上还有蓬蓬的莲叶,隐约一抹嫣红,却是莲花半开未开的花苞。

  眼前的一切,都恍如一场荒唐的梦…

  倘若从这梦里就此醒来,她或许还是父母膝下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儿,生活卑微艰辛,却过得自在安乐。阿玛,也还是那个狷介执著的阿玛,怀才不遇,郁郁而不得志…

  "这么晚了,姑娘还没歇着?"

  轻然响起的声音,搅了她的思绪。莲心一怔,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却见在敬亭轩外的抄手游廊里,元寿打着一盏灯笼,正朝着书房走过去。在他身后,那一抹清俊卓拔的身影,目光注视过来,正静静地望着她。

  "王爷…"

  府宅里,东、中、西三处楼阁呈品字形建造,中间则是莲花池,大理石的雕栏自西一直环到东,莲心此时倚着北面的窗棂,倏尔抬眸,隔着两道雕栏、一弯莲花池,视线就这样与他的碰触到一起。

  遥遥相望。

  月檐下的灯亮着,离的光晕投过来,将他的身影拖拽得悠长,莲心抬着脸,忽然间发现现在已是深夜,似乎于理不合,于是猛地站起身,想要退回去,却因为动作太大,砰的一下撞在了窗棂上,然后整个人捂着额头摔了下去。

  元寿扑哧一声笑了。

  "要不要紧——"

  说话间,他已绕过正中的回栏,步至西苑的寝阁前。莲心捂着头站了起来,苦着脸道:"不…不要紧,是我自己不小心…"

  这时,只见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红肿的额角,"寝阁里的窗棂都是梨花木的,硬得很,明让人将上头一层雕花木梁都撤了,换成软呢子绸布。"

  元寿在一侧愣愣地看着,直到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同自己说话,连连应声称"是"。

  莲心抬脸看着允礼。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尽管也甚少与男子接触,帮额娘揽活计的时候,却要经常受那些雇主家公子哥儿的气。那些京城中的纨绔子弟,又哪个不是一派高高在上的傲慢模样。额娘说,做姑娘时就要懂得如何委曲求全,这样才能学会讨好未来夫婿。

  莲心忽然庆幸出了家门,倘若一辈子只知道乞求别人的疼爱和怜惜,就太可悲了些。

  允礼的一个动作、一些话,让她感到心中温热。长这么大,第一回知道即使面对权贵,也同样能得到尊重和关怀。

  "如果是因为换了地方,睡不踏实,可是得尽早习惯才行。"

  靠着一道月亮门,她站在寝阁里,他扶着雕花木梁站在窗廊外,两人只隔着一道半敞雕花轩窗。莲心正在胡思想间,听见他温然的声音,不抿了抿,轻轻地点头。

  允礼帮她将帘子撂下来,又道:"很晚了,明早恐怕还有更多的教习,早些休息!"

  莲心低着头,须臾,还是忍不住开口从身后叫住他:"十七王爷!"

  他回眸,询问地望向她。

  "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莲心咬着,一抹月洒在她的脸颊,清韵而动人,"自进府到现在,王爷让嬷嬷们教我礼数,若是没认错的话,那些礼数…都是宫中的…"

  为什么?

  她全心为还恩而来,而他一直都没说,究竟想让自己怎么做?又做些什么呢…

  "你想知道?"允礼静静地看着她。

  莲心定定地点头。

  月光柔柔地照下来,照在两人的身上。允礼望着她,目光有些难懂,过了好半晌,就在莲心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就听他淡淡地道:"跟我来。"

  此时月已至中天,风停息了,府邸里的花树还在簌簌颤动,淡淡的月光透过茂盛的枝叶,在地上筛下一层安静的疏影。莲花池里,月影朦胧,有一抹清幽的香息暗暗浮动,呼入鼻息,莲香醉人。

  一前一后的身影,渐渐来到中苑里的一间画阁。元寿没跟来,然而月檐下都悬挂着一道道灯盏,顺着温暖的橘光晕,允礼将她带到一座画阁前——半敞的构造,雕花窗棂都开着,若是素去看,定要觉得是闲时作画品茗之所。

  推开门,内里布置得清雅简单。西侧有一张暖炕,两张太师敞椅,那云腿桌面摆着一套粉底胭脂釉的茶盏,描金的纹饰。炕上还铺着金心烫红呢子软褥,玉石手搭,还有两阶踏脚,用明黄的旃毯覆盖着——都不是府里一贯用的物什。

  允礼带着她走进去,这才得见内间,却更像是一个小小的佛堂,没有供奉佛像佛龛,只挂着一幅裱起来的画,上面画着一个妙龄女子和两个小男孩儿在草地上嬉戏。阳光轻暖地照在他们的身上,温暖着两个小孩子稚气的笑脸和女子美丽温静的笑容。

  允礼负手站在画前,静静地看着。

  莲心注意到那画面里的背景,是一片富丽堂皇的宫殿,轮廓被笔墨勾勒得很淡,看不清楚匾额上面的字,但那琉璃瓦和檐上兽,却不是寻常家里能够见到的,只有皇宫。

  "那画上的女子,就是我的额娘,勤太妃。"允礼看了半晌,轻然对着她道,"而那两个小男孩儿,小的是我,稍大的则是皇上。"

  莲心瞪大眼睛看着他。

  允礼扯,有些自嘲地一笑,"当今皇上的生身额娘孝恭仁太后在他出生时身份还很低,按照宫中规矩,甫一出生的小皇子必须由皇后抚养,就是当时的佟佳皇后。但那时候佟佳皇后的身子并不好,于是,就在皇上很小的时候,将他托付给了自己的知己心腹,也就是我的额娘。深宫之中最难的就是这个,皇子皇孙,身份骄矜尊贵。若是多疼一些,旁人会说有心攀附,或是心怀鬼毒,故意让其玩物丧志。但倘若疏远一点,又会说麻木不仁,怠慢皇室子孙。额娘她…在宫中过得一直很苦。后来佟佳皇后仙逝,跟皇上的情分也没断,直到现在,皇上仍尊称她为'额娘'。"

  "王爷的额娘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

  允礼淡淡地道:"这么多年,她都无怨无悔。可最近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告诉我她想当太后,不为别的,只为百年之后能够陪伴在皇阿玛身边,与他合葬一起。这是她的心愿,我想帮她完成心愿,但我几次上书请旨,可是皇上却都拒绝了。"

  莲心看着他,轻然开口:"我能为王爷做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晌,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进宫,获得皇上的宠爱,然后帮我额娘争取到这个册封。"

  苑里忽然起了风,暮夏初的风,夹杂着乍暖还寒的气息,顺着雕花窗棂吹进来,带着一股淡淡花雾,淡淡的熏香。

  莲心蓦然滞住,目瞪口呆地看他,"王爷的意思是,要让我进宫去选秀?"

  半月来一直教习她宫中礼数,除了踩着花盆底的旗鞋走路,更要学会打理旗装,梳旗头——原来,都是在为进宫做准备?她因为要帮助阿玛走上仕途,所以在此时此刻进府;而他,则是要完成额娘的心愿,所以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恩情。

  上天真真开了一个玩笑,同样的愿景,同样的企图,在这么恰当的时间,让她跟他相遇在一起。错,何其巧合?!

  "这件事关乎到你一生的命运,如果你不愿,我不会强求…"寥落的几个字,从他的瓣里吐出。

  莲心低着头,畔一抹苦笑。若是她不问,他要等到何时才跟她说呢?

  "王爷愿意给我阿玛出仕的机会,现在,又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选择摆到我面前,换作任何女子,恐怕都不会后悔吧…"

  多少官宦人家,挤破了脑袋也要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若能博得品阶,莫说是一官半职,与天家结了姻亲,那就是皇亲国戚,何愁仕途不顺,前程不锦呢?而那进宫的女子,得见天颜,命好的话,一朝荣宠,就是飞上枝头。这是世间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你跟她们并不一样,"允礼声音沉沉,"你不是一个贪慕荣华富贵的女子。"

  莲心一滞,心底却是蓦然呼啸起难以抑制的悲伤。然而她仍保持着微笑,面色如常,道:"王爷可否想过,那么多在旗女子,即使我进宫选秀,也未必一定就被选上。"

  "如果是你,就一定会被选上…"金胎绿珐琅长颈瓷瓶里着几卷画轴,允礼轻轻出其中的一卷,徐徐展开在莲心的面前。

  那张画,有些略微泛黄,像是被撕过的样子,虽修补得很好,仍然看得出几道痕迹。画上的,是一个身着明黄宫装的美丽女子。

  咄咄人的青春,咄咄人的美貌倾国倾城。鹅蛋形的脸颊,一对亮灼若晶石的眸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卷轴上画的,光芒四,比阳光更加明媚夺目,仿佛凤凰羽,与生俱来的光鲜亮丽。

  在画卷的右下侧,还写着一行隶书小字:"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她…"莲心捂着,却是瞪大了眼睛。

  "她是八阿哥的嫡福晋,郭络罗·晴川。"

  八福晋…

  莲心凝视着那画像上的女子,久久难以转开视线。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面容,她这样站在画卷跟前,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一般。她甚至能感觉到画上女子正朝着她微笑,那般明媚而动人的笑靥,让她心里不涌起一抹淡淡的温暖和熟悉。

  在市井中早有流言,传闻当今皇上在登基前,爱慕上了自己皇弟的福晋,也就是弟媳,用尽手段却不能得。而后因爱成恨,在荣登大宝之时,将这个皇弟赐死,并诏下极恶毒的罪名。

  "她现在在哪儿?"素未谋面,仅凭着一卷画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会十分关心。

  "在八阿哥被处死的那一,她被接进宫中,但之后不久,就病死了。"允礼声音清淡,提起那段往事,虽未曾亲眼所见,却也记忆犹新,"听宫里面的人说,她其实是消失了,就在南三所的一口古井上,化成了璀璨光,随风而逝。"

  郭络罗·晴川,曾是紫城里传奇一样的存在。然而就像以往那些过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无法在那朱红的宫墙之后留存一样,她,最后还是追随着倾心相恋的八阿哥,烟消云散。那段往事,也就从此再没人敢提及。宫中原本伺候过她的奴才和侍婢,都被驱散出宫,老人儿里面,除了一个先帝御前的心腹大太监,魏珠,其余的,大多在夺嫡之祸的余孽清算中,凋零殆尽。有些人,有些事,也最终成了皇上心中永远的痛。

  允礼对那女子的印象并不深,因为年纪尚轻,而且在那时候,他已经听从勤太妃的劝告,很早便离开了权力斗争的核心,也因此未受波及。

  "在王爷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么?"莲心看着他,畔漾起一抹苦笑,"因为我的长相酷似八福晋,若是进宫选秀,只会被封赏而不太可能落选。"

  外面的花香早就散了,风带进来一丝月光,打在地面上,泛出一片蒙白而离的光晕。

  允礼站在光晕里,目光沉沉,"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可以拒绝。"

  莲心弯起角,淡淡地微笑,"王爷已经成全了我的孝心,现在王爷也是因为一片孝心,我如何不能成人之美呢!"

  她说罢,朝着他深深敛身。

  推开屋门,满苑的莲花香息。在莲心踏出门槛的一瞬,她咬着,硬生生将回头的动作忍了回去。他刚才的那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一入宫门深似海,却是萧郎,从此是路人。

  (2)

  已是四月初,时隔几,东厢房里的花阁都布置好了。元寿负责一应筹备,府里从未住过娇客,哪里见过还要安置什么宝架和刺绣的,只是连着两,忙进忙出,却是将几家绣坊里的针线都看得

  辰时两刻,早膳刚过。

  昨夜下过一场微雨,莲花池里蓬蓬的莲叶都被打得有些萎谢,唯独是后苑里一棵白色的桃花树,过了花期,依然绽放得很好。莲心站在树下,风拂过,那些斜斜低垂的枝干微微颤动,枝上开满的团团簇簇桃花,有些花蕊吐芬,有些则还是花骨朵,她轻拈起一枝轻轻地嗅,扑鼻都是清甜的芳香。

  二嫫走进月亮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倘若换作是寻常的姑娘,再娇俏,站在那白桃下恐怕都要黯然失,可隔远瞧着,那满树纯白的桃花与花树下的少女,却竟是相互辉映,相得益彰。更甚者,分明是因着那一抹柔弱纤细的身影,那株璀璨的桃花树才增不少。

  二嫫斜眼端详了一阵,暗道,主子带进府的这年轻女孩儿,可真够漂亮的。只可惜,终究是要送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头去。好端端的一个人,将来,又不知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姑娘这便起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莲心转眸,老迈的女管事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二嫫好。"

  她端庄地敛身,用的便是在府里学过的礼数。

  老妇点点头,"主子刚刚吩咐老奴请您去绣阁,姑娘这便准备一下吧。"

  "有劳二嫫。"

  身为府里的一等管事,又是果亲王的娘,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看她脸色行事。被奉承巴结惯了,见到一个不卑不亢的,倒也新鲜,却不知她是不是在装腔作势。二嫫挑着眼皮,不咸不淡地一摆手,示意她跟自己来。

  西苑和中苑相隔甚远,足见王府之深阔。

  穿过抄手游廊,顺着一弯朱漆雕栏,再穿过宽阔的大理石广场,可见临溪高筑的一排亭台楼阁。绕过嶙峋的假山,径直可来到中苑最北侧的厢房。每到一处,无不是歇山式屋顶,苏式彩画,廊柱粉刷着朱红色漆,油亮亮,像是随时都能淌出浓稠的胭脂来。

  中侧,一间精致的花阁就坐落在花木掩映中。

  四面琉晶帘在风中摇摇曳曳,入耳都是一阵清脆的响声。内里一方紫檀木长案几,案几上是藤木绷子,和几块雪白的绸缎。一侧还安置着金錾雕花的熏笼,早有奴婢熏了香料,丝丝缕缕的白雾随着曳动的纱帘浮散出来,飘飘渺渺,宛若江南浩淼的烟霭。

  随侍的丫鬟掀开纱帘,引着莲心走上二级台阶。

  花阁里,摆放着一座座宝架,宝架上悬挂着长长的绣帘,曲院风荷,梅坞早,蕉声夜雨,山盈雪,百鹤纳福…从唐时到明朝,再到专属清朝的吉祥绣品,无不绣工精细,色彩瑰丽,折着明媚春光,一道道煞是好看。

  "作为女子,外貌体态固然重要,但针黹女红也不容马虎。眼前的这些,都是历朝历代的刺绣名家遗留下来的传世之作,每一幅都是珍品,纵然是京城的几家珍宝斋,都未必寻得到。"二嫫说罢,回头朝着教习的师父一摆手,却是对着莲心道,"不知道莲心姑娘,可曾学过刺绣?"

  莲心轻轻地点头。

  "那好,请姑娘绣给老奴看!"

  话音刚落,即刻有府里的丫鬟捧着盛满丝线的笸箩进来。

  "二嫫是让我来绣…"

  摆在面前的,是各丝绦绣线。可见此后一段时间不仅要教习宫中礼数,还有针黹的手艺。

  "在这些刺绣名品前,在教习师父面前,莲心不敢卖弄。"她说罢,轻然垂首。

  "教习之前,总要先让刺绣师傅瞧瞧底子和资质。姑娘还是不要推辞吧!"

  二嫫展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却带着一抹不容回绝的气势。莲心无奈,只得坐到紫檀木案几前——穿针,引线,然后端起绷子,开始在那雪白的绸缎上刺绣。她的手很巧,在家里时,经常帮着额娘做一些织补活计,能够将衣料上很严重的破损补得不着痕迹。

  只是换成是刺绣,光是织补手艺还是不够的。莲心取了一丝线,绣完大半,对着绸缎上繁复的描样,忽然就犯起难来。

  "老奴若没看错的话,姑娘用的是湘绣的针法。"就在这时,二嫫的声音在身侧悠悠地响起。

  莲心颔首称"是"。

  "姑娘用的是湘绣手法——滚针,打边儿,而老奴的这幅绣样,勾画的却是岁寒三友。姑娘看到绷子上的是软缎,就先选了纯丝,后又配以绒线…想是应该要通过颜色的变化来绣出图样中绿植、花卉的缤纷效果,对么?"

  莲心对她在刺绣上的精通甚感诧异,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对了,姑娘只注意到了软缎,其实却忽略了这缎子是丝织造而成的,质地较寻常软缎都要来得坚韧。"二嫫捡起一块料子,给她看,"所以主线用纯丝,就会显得生硬。而且,要完成像这样繁复的图籍,用撒针的针法,是不是比一般的齐针要好呢?"

  莲心愣愣地听完,一瞬间,顿时有恍然之感。难怪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她用错了针法。

  "我额娘常说,刺绣最讲究针法,配清雅即可,而并不是要在绸缎上填彩——"莲心想起自己的额娘,眼睛里渐渐闪耀出一抹神采,"大凡绣品,宽至巨幅,小至丝帕,不论是繁是简,都最是要精细到针脚。"

  额娘还说,针黹之艺,譬如养——修内方可恒久,否则,表面上即使再亮丽光鲜,终究是经不住推敲和打磨。

  "你额娘说得不错。"

  二嫫低下头,抚摸着绣缎上的图样,脸上蓦地显出一丝笑意,"对女红手艺的女子,必然是蕙质兰心的。你额娘又能有那般见地,可见更是个练达聪慧的女子。"

  莲心一直对她有几分敬而远之,听了这样的话,不由抿,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绷子上图样已然半成,针法虽错了,几个人都觉得还是应该完成这幅描样,于是莲心索撇开一些丁丁卯卯,信手去绣。教习师父在一侧不时指点,这样练着,几个时辰的时间,倒也生出几分乐趣。

  等到晌午的头上来了,二嫫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自己有事,便离开了花阁。莲心坐得有些乏,手腕,背轻倚着紫檀桌案。微风轻拂着纱帘,苏坠子角儿有些散了,有零星的丝绦飘落,一些落在她的衣襟上。

  "听说户部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但等着皇上的御批。这一次整个镶蓝旗的势力都有所倾斜,若是皇上当真准奏,对京师的稳固而言,可不是件好事情。"

  "老师是担心,庄亲王倘若将这股势力收入羽翼,在朝廷中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万岁爷的心思,一向都不好猜。这回想让十六王爷和鄂伦岱两个人互掐也说不定。老臣倒是觉得,倘若是王爷接任镶蓝旗蒙古都统,也无不可。毕竟皇上现在最信任的,还是王爷。"

  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一两句交谈。

  莲心抬起头,隔远,就瞧见了一抹月白缎锦袍的身影。

  若男子仅着白衣,则会略显柔,刚气不足,然而,映入眼帘的那卓拔男子却不同,能将那一袭盛雪之,穿得如此落拓而清俊,修身清刚,隐隐透出人之势的,再不作第二人想。是十七王爷。

  自从那之后,她便再未见到过他。因为自己刻意避着,亲王府里很大,他的公事亦很繁忙,若不想碰见,总归是有办法的。莲心尽量在早朝后和晚膳后留在自己的屋苑,想不到此时午膳刚过,一向要到兵部衙门巡查的人,却回了府。

  莲心静静地看过去,留意到月白缎的衣袂上绣着云竹的文雅纹饰。他似乎偏是嗜好这样颜色和缎料的衣服,不同绣纹,不同款式。若将那图案若换成莲纹,不知道是不是也能配得上呢…她捏着银针,不由对着面前的绣样,比划了两下。再抬头时,碧柳下的男子恰好转身,也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一刹,莲心下意识地缩着肩膀,躲了回去。

  然而等她躲在轻薄纱帐后面,又感觉他只是随意张望,应该没有看见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

  莲心失笑地摇摇头,靠着桌案,正准备将绷子上的绸缎紧一紧,却忘记了手里还拿着银针,两手指相错,细细的针尖就直接扎进了指头里。疼痛感一至,嫣红的血珠同时跟着冒了出来。沾染图样之前,莲心赶紧将绷子换了手,将受伤的指头咬在边轻啄。这时,就听见背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不知何时,允礼已经走进了花阁。

  在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顶戴花翎,石青色官袍,上面还缀绣着仙鹤的补子图案。莲心认出那是从一品官员的朝服,猜想应该是刚下了早朝,正回府里议事,不想却被自己打扰了。不由起身,歉疚地朝着两人敛身揖礼。

  "既然王爷有事,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随行而来的官员说罢,做了个揖礼的动作。

  元寿就跟在后面,听见这么说,本以为主子会开口挽留,却见允礼淡淡地点点头,而后朝这边一摆手,"你去送老师一下。"

  元寿怔了怔,转瞬一溜烟地跑出去备车。

  莲心听见了那一声"老师",抬眼望向那离开的背影,在心里想着,他是不是就是阿玛曾经送珍珠过去的理藩院尚书呢?上三旗中最尊贵的一支,同时,也是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人,纽祜禄·阿灵阿。

  "你的手怎么样了?"

  莲心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片刻才从思绪中回过神,看到允礼就在跟前的脸,不由想起自己的冒失,抿着道:"一点小伤,并不碍事…"

  "你似乎对这些小伤很不在意。"允礼伸出手,轻轻地将落在她肩上的丝绦摘掉。

  "王爷也说是小伤,涂些药也就不碍事了。"她微微笑着,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刺绣的绷子还拿在手里。允礼像是没看见她的动作,只是让她拿绣样给他看看。

  岁寒三友的图样,松柏若林,翠竹成荫——被丝线勾勒得栩栩如生,就只缺几朵梅花。莲心在家里时绣过简单的小东西,独自完成这种繁复宫样还是头一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二嫫说针脚和配线都有些错了,应该不是很好看…"

  允礼端详着绣品一阵,点点头,"是不怎么好。"

  莲心闷闷地低下头。

  "不过第一天练习,已经算是很出色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完,翻看了一下,眼睛里泻出一抹笑意,"这图样绣的是岁寒三友,不过看来看去,好像都只有枝桠,怎么不见一朵梅花?"

  手指的血珠还没干,莲心想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接过绷子,就将自己受伤的手指印在那雪白的绸缎上,一下,两下——使劲挤了挤,随着指尖的血珠晕染,白绸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正好就是刚绣好的那一枝墨梅枝干上,点点绯红,宛若绽放的一朵朵嫣然梅花,相得益彰。

  莲心角微弯,会心一笑。

  允礼盯着那绣缎看了片刻,目光落在她脸上——莲心今身上穿的是一袭清雅的百褶襦裙,襟前和裙裾上都坠着用五彩珠玉串成的璎珞,巧别致。卸去了旗头,乌黑的长发只梳成一麻花辫,满的额头和尖俏的下颌,显得眼睛更亮,檀更红。此刻低着头,出一段雪白后颈,肌肤柔光若腻。

  "不疼么?"

  女子不是一向最在意自己的肌肤,倘若留下疤痕,不是很可惜。他在心里这样想,不觉就执起她的手,拉到眼前细细观瞧。上面的伤口很细,被狠狠挤过,略微有些红肿。

  "待会儿让二嫫给你找些金创药,涂一涂,别留下痕迹。"

  明灿的阳光,透过树梢间的空隙,轻轻地洒在一袭冰缎锦袍上。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子,周身都泛着一层如烟白雾,清浅瞳心,仿佛倒映着一弯湖光山角边的笑靥,明灿而轻暖,像极了她初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莲心抿不语,或许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对她是不一样的,然而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胡思想。自己是迟早要进宫的人,怎么能对其他男子产生绮念呢…

  "其实在家时帮额娘做活,这双手早就练得百毒不侵了。"莲心轻松地一笑,说罢,轻轻从他手里出手指,"更何况,若是总劳烦二嫫,怕她老人家会嫌我烦呢!"

  允礼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倏尔,轻然道:"你且先回去准备准备,然后随我去一个地方。"

  回到屋苑,负责照顾她的老嬷嬷还是拿来药膏,一边给她涂,一边咂舌地摇头道:"凡女孩儿到了这二八年纪,无不是对自己的外在格外上心,哪有像姑娘这样的。瞧瞧,好端端的青葱玉指,都红肿成什么样了!"

  就算是要讨王爷心,也不必要这么糟蹋自己吧…

  后面的话,老嬷嬷当然没敢往外说,只是见多了攀龙附凤的女子,心里有数而已。

  莲心坐在敞椅上,只任由嬷嬷涂完药,又了一小圈雪白纱布。

  不多时,就有二嫫领着几个丫鬟走进来,然后吩咐屋里伺候的人,将托盘里新制的衣裳和首饰给她换上。

  "能劳烦二嫫亲自过来,看来王爷对姑娘可甚是上心呢!"屏风后面,老嬷嬷伺候着她穿戴,看到二嫫领着丫鬟们离开屋苑后,才对她悄声道。

  莲心有些失笑,"二嫫她人很好,只是看我孤身一人,才格外照顾罢了。"

  "她可是我们府里堂堂的女管事,除了我们王爷,还没见把谁当回事儿过呢。以前来府上做客的几位表小姐,哪个不是身娇贵的,见着也都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仗着自己是王爷的妈,横竖不将其他主子放在眼里。"

  老嬷嬷她把身上的衣裙除了,取来准备好的衣饰,拿在手里一抖,华美的料子,在阳光下光彩四溢,"啧啧,这是香芸纱吧,出自碧云坊里的东西,区区一尺都要二两金子呢!"

  那是一套纯白色的长裙,样式有别于旗装,略带着些前朝遗风,裙裾很宽,裙料纯白,点缀着一团团淡杏的花瓣。细细的璀璨金线,在襟口、袖口和裙摆上勾勒出一圈水纹镶滚,熠熠生辉。再配上一件月白缎小坎肩,娇美中带着贵气。

  "姑娘可真漂亮,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人。老奴伺候王爷二十多年了,还没见他带哪个女孩子回来过,姑娘是第一个呢!"

  莲心闻言一怔,心底有些莫名的落寞,片刻,甩甩头,打趣地道:"嬷嬷刚刚还说,府里住过几位表小姐,怎么现在就我一人了!"

  老嬷嬷一打脸,啐了自己一口,"瞧老奴这张嘴。姑娘可不要以为我们王爷是皇家子弟,就一定三四妾、左拥右抱的,王爷还真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怎么现在连个侧福晋还都没娶呢!若是哪家闺女被我们王爷看上,能得到他长长久久的怜惜和疼爱,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莲心淡笑着应和。

  等换好衣裳,老嬷嬷便领着莲心到正堂里去等候。果亲王府很大,伺候的下人却不少,一路上,无论是经过的丫鬟婆子,还是随扈小厮,见到她,都点头哈地行礼,尽量做到礼数周全,不敢有半分怠慢。

  巳时两刻,刚好到了午膳时分。

  厨房那边,婆子们已经煮好了一大锅香米,浓醇的味道一直飘得老远。勾人津。莲心坐在敞椅上安静地等,直到允礼踏进门槛,起身朝着他揖礼。元寿就跟在他后面。

  "待会儿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啊?"莲心抬脸看着他。

  "带你去何福楼吃饭。"允礼简单地回答,"练习了一上午的女红,也该饿了吧。"

  莲心刚想摇头,却忽然觉得是有些饿了。方才还没感觉,经他这么一提,刚才又一直闻着饭香,倒果真是腹内空空。

  正巧这时,二嫫走进正堂,请示道:"王爷,午膳已经备好。"

  "不在府里头吃了。待会儿庄亲王和鄂大人怕是要过来,你好生伺候着…但若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本王陪娇客出门,要到晚上才回来。"

  元寿和二嫫都愣了愣,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莲心身上。莲心抿,只是出一抹苦笑。

  "谨遵王爷吩咐。"

  这时,允礼朝着二嫫点点头,又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带着元寿和莲心出府了。

  王府里的马车很宽敞,走过平安大街,路面稍微有了些坑洼,然而坐在车里面却不觉得颠簸。

  窗帘轻绾着,能瞧见街上的酒肆和茶坊从眼前缓慢地倒退而过,耳畔还能听见小二穿堂吆喝的声音。街边摆着一些小摊,食客跷着二郎腿,坐在长板凳上闲闲地嗑着瓜子。伙计忙着往锅里下面,掀开锅盖,一股葱香味儿扑鼻而来。

  往常居于市井,却忙于家事持,都不觉街市上的货品多么琳琅满目,商贾行人摩肩接踵,场面何其喧嚣热闹。莲心坐在马车里,此时静静地看,看得有些出神。那厢,允礼静静地注视着她,就这样渐渐来到东城的街道上。

  何福楼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馆子,尤其是鲥鱼做得一绝。等元寿将马车停妥,允礼下了车,莲心开幔帘走出来,堂皇的楼阁就伫立在眼前。

  "前一阵主子公务身,也没什么机会带姑娘出来逛逛。这何福楼很不错,比起府里的厨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姑娘在府里吃过了山珍,这次来要好好尝尝海味才行。"元寿一边说着,一边扶莲心走下马车。

  何福楼确实出名,平素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尤其是那二楼雅间,据说是专程为皇亲国戚准备,市井商贾出手再阔绰,都没法登上那雕花阶子一层。平常日子在这里吃上一席,要赶上寻常百姓家几月开销。若换成是大日子,出入的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而楼里布置之绮丽奢华,单是瞧上一眼都让人咋舌。

  "十七爷大驾光临,恕小的有失远。"何福楼的掌柜亲自过来接,行过礼,便始终垂着脸,像是不敢多看一眼,引着两人上二楼。

  正是晌午时分,有些附近府衙里的官员也在这里,穿着便服,埋首在席间大快朵颐,只出油光锃亮的额头。西侧围着折扇屏风,里面大概有娇客。送菜的伙计轻手轻脚,生怕有半点唐突。

  允礼未带亲随,只有一个元寿跟着,然而三人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抛开元寿不说,走在最前面的两人,同样身着一袭白衣锦缎——男子清俊优雅,卓尔不凡;一侧的少女则是樱红润,水明眸,温静而端美。轻暖的阳光眷恋般在周身萦绕不去,两人比肩而行,美得不像样子,金童玉女也不外乎如是。

  莲心有些不自在,因为投过来的目光,大多都盘旋在自己身上——她并不知道,十七王爷允礼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丰神俊朗,年轻有为,深得闺阁小姐倾慕。然而弱冠之年尚未婚配,身边更从来没有女子出入,此次公然带着一位姑娘,是很稀奇的事。

  她稍稍落后一些,却不想他走到楼梯前,朝着她伸出手,"小心脚下。"

  一楼满堂的食客,在此刻都伸长了脖子,男的都盯着十七王爷,眼珠子都差点落下来,女的则是恨不能用眼睛在莲心身上烧出来个窟窿。

  谁不认得堂堂十七王爷呢!在他身边的女孩儿是谁?瞧着面生,只是那么周到的呵护,看得出果亲王对她倒是格外在意。

  莲心脸颊微热,在愣神的当口,就见允礼轻轻执起她的手腕,拉着她走上了二楼。元寿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那边,掌柜的抱着菜谱也跟着走了上来。

  等两人落了座,雅间只剩下一个元寿和等着上菜的掌柜。

  "想吃什么?"

  莲心摇摇头,表示让允礼做主。

  "这里最出名的就是那道'酒酿蒸鲥鱼',其余的,照旧就好。"允礼点完菜,抬眼看了掌柜一眼,"另外再来一壶清酒,刚温就好。"

  考究的红木方桌,上面摆着粉彩方花底茶杯。小厮捧上来新沏好的西湖龙井,元寿取了两只杯盏,顶级的香茗,就这样只做烫杯之用。

  "王爷经常来这里?"

  他侧着头,正端着茶盏嗅着香气,听她这样问,稍稍凑近了些,低声道:"这里是庄亲王名下的产业。"

  莲心哑然失笑。

  平素看着那么沉稳安静的人,原来,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别人上府里叨扰,他便来人家的酒楼蹭饭吃。不过这么看来,那庄亲王委实不是个讨喜之人,否则他也不会特地找个借口避出来。

  等伙计将菜肴端上来,扑鼻的香气早足以让两人食指大动。先是三道冷盘,然后是三道热盘,主菜当然要在中档才被端上来。莲心对这道"酒酿蒸鲥鱼"早有耳闻,伙计端上来时,却发现不是用瓷碟盛放,而是一方红木嵌金银丝椭圆盘——圆盘中央,糖醋烫过的鱼,一颗颗裹在雪白的鱼骨上,橘红若珠玉,香扑鼻。

  允礼给她夹了一筷子,放在碟里。自己也夹了一口。

  莲心一尝,鱼可口,齿颊留香。

  "果然是名不虚传。"

  她很喜欢酸甜的味道,因此吃了许多,一直到这道菜吃掉大半,却发现允礼只是在上来的时候吃了一块鱼,之后再没动过,觉得十分不解。

  元寿站在对面,留意到她的神色,轻笑道:"主子向来不喜甜食,也不喜酸。平素那些厨娘做菜,可是连醋都不敢多放一滴呢!"

  莲心闻言更有些疑惑,因为每送到屋苑给她的菜肴,却都是酸甜口味的。

  "春日鲥鱼何归?六月带雪寒,三千里路到长安。"允礼抿了一口清酒,淡声道,"其实并不用等到六月。四月清明前后,肥美的鲥鱼就已从江南运到了京城,专供何福楼烹制,鲜非常。"

  莲心愣了愣,不甚明白他的话,却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曾在闲谈时,跟二嫫提起的一首诗——"六月鲥鱼带雪寒,三千江路到长安。尧厨未进银刀脍,汉阙先分玉盘。"

  二嫫当时还取笑她,面上看着温温静静,其实倒看不出是个馋嘴的姑娘。她还记得这段闲谈,是在一次练习规矩的空当儿,他怎么会…

  "无意间听到的。"允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端起一盏酒杯,缓缓啄饮。

  莲心抬脸看他。原来,他以为自己想一尝鲥鱼之鲜,所以才特地带她来这儿的么?她却根本没吃过鲥鱼,只是在那时想起在河边采珠的日子而已…

  酒过几巡,允礼时而给莲心夹菜,时而自斟自饮,自己却并未吃多少。何福楼的每一道菜都做得十分精致,菜肴羹汤恰到好处地铺满盘盏。

  就在这时,在楼下忽然停了一辆马车,引起不小的喧嚣声。元寿探头一望,正看见从马车里走出来的人,低声朝着允礼道:"主子,好像是十九爷。"

  允礼皱了皱眉,须臾,像是想到了什么,转眼,对莲心道:"你且先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起身的时候,又顿了一下,望向楼外什刹海的方向,"这里的景致很好,用过午膳,不用走动,就能将半个京城的风光收进眼底。要是觉得闷,就看看风景。"

  莲心轻笑,朝着他点头。

  允礼走出雅间,元寿也跟着出去了。

  门帘被放下,偌大小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莲心从敞椅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便倚着玉砌雕栏,探出半个头去,眺望远近相旎风光。

  何福楼的梁柱甚高,在二楼上不仅可见长安街上繁华的店铺和摊位,还能瞧见那些鳞次栉比的楼宇和房屋,而最美的,则是远处一泓烟波浩渺的什刹海,远远地,还能望见与天相接的蒙蒙水线。温润的空气自海面上吹来,仿佛就拂在脸上。

  莲心看着眼前胜景,独自打发着余下的时光。

  直到雅间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元寿开门帘,允礼走进来。

  "得过些时辰再走了。"他似有无奈,说话间,重新落座。

  莲心不解地看他。

  元寿接过话茬,道:"姑娘有所不知,刚才来的是十九王爷,最是胡闹得紧,平素尤其嗜好美貌的女子。若是让他给上,想是没一两个月都不开身。"

  果亲王府的马车也停在何福楼前,让同来的十九王爷看见了,必是要上楼来寻他。情这么喜静的一个人,又身为兄长,却要先亲自过去客套。这份周到的心思,却是真真难得…莲心抿,心里有温暖的感觉涌上来。

  那十九王爷大抵是个急子,吃完一顿,火急火燎地就走了。楼上的三人目送着那辆奢侈得不像话的马车离开,才起身下楼。

  马车是不能再坐了,索是沿着街道缓步而行。莲心看出是相反的方向,不由问道:"不回府么?"

  "跟二嫫说过要等晚上再回去,想来府里也是不会备晚膳了,不如吃完再回去。"

  他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莲心却只当是玩笑话——这个时辰回去,别说是晚膳,就是再做一顿午膳都是可以的,一大帮丫鬟婆子,还能让堂堂王爷饿肚子不成。

  "那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先去添置几样东西,然后去喝茶,听戏——京城里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平时忙着公事,现在好不容易偷得浮生,不如都去逛逛。"

  逛?

  莲心顿时哑然,但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即将进宫,不由觉得在市井里多走走也是好的,于是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走。

  所以这样在吃完何福楼的佳肴后,就去长安街上的几家铺子里,买了一些胭脂和首饰,然后在梨园听了最有名的几个段子,又到宝恒茶斋里喝了一壶西湖龙井…一直到夕阳西坠,在九品斋里喝了最出名的糯米松香粥,夜弥漫上来,一行人才缓缓地顺着平安街往回走。

  掌灯时分。

  府里的琉璃灯盏都高高地挂起,一片氤氲的光线投在地面上,温暖的橘,照亮了直通府邸的石板路。把守见他们回来了,忙打开府门。绕过屏门影壁,府邸里静悄悄的,只有两旁扶疏的花叶,无风自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允礼将她送到西苑外。

  "逛了一下午,早些休息。"

  莲心仰头看他,"嗯"了一声,如银的月洒在一张雪玉脸颊,弯弯眉眼,纯然静美。

  允礼站在朦胧的月里,就这么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身后的人绕过红漆廊柱,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侧。

  二嫫已经在两人身后看了很久,自然将一应对话都听在耳朵,此刻看着自己主子的神色,不由叹了口气,"这位莲心的姑娘确实很不错,没有寻常百姓的小家子气,也不会恃宠而骄,像一些贵族格格那般既任,又跋扈…"二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影子,然而却不妨碍她的视线,"而且老奴看得出,王爷对她很不一样。"

  允礼未动,也未说话。

  二嫫低头看了看地面,复又抬首,"王爷知道,老奴并不是个多嘴的人。但不得不说一句,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实属不易,太妃娘娘知道王爷的一片孝心,也就够了,其他的,还是应该遵照王爷的心意。想来娘娘跟老奴一样,都不希望王爷将来后悔。"

  "娘放心,既已决定的事,就不会动摇。"允礼转过身,淡然地道。

  二嫫看着他,又是一叹,"王爷,二嫫不是想要阻止您什么,而是不得不提醒一句,再这么下去,王爷恐怕要痛苦而不自知了…" wWW.iGEXs.cOm
上一章   宫锁珠帘   下一章 ( → )
欢迎光临哀歌小说网阅读免费小说《宫锁珠帘》,我们为您提供宫锁珠帘完本最新章节无弹窗全文阅读,还有更多类似宫锁珠帘小说在线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