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小说网提供钟鼓楼免费阅读全文
哀歌小说网
哀歌小说网 总裁小说 同人小说 推理小说 重生小说 网游小说 军事小说 经典名著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都市小说
小说阅读榜 穿越小说 科幻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玄幻小说 耽美小说 历史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综合其它
全本的小说 妙手神织 魔刀丽影 魔鬼老师 女神诡计 舂染绣塌 离婚女人 母亲淑媛 奶孙乱情 梦慾无间 若凄清美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哀歌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钟鼓楼  作者:刘心武 书号:42146  时间:2017/9/26  字数:6635 
上一章   ‮人新坛文与辑编老‬    下一章 ( → )
老编辑被一位“文坛新人”气得发抖。

  去敲韩一潭家门的人,并不是当天《北京报》“寻人”广告里的那个“诗疯子”葛萍开了门,一看见那人,便不笑着说:“嗬,稀客稀客,今天刮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人四十岁出头,头上戴着花格呢鸭舌帽,身上穿着烤花人字呢大衣,大衣里出银灰色的纯羊围巾,脚下是一双美国乃基公司出品的“蛋饼纹”厚坡底运动鞋,打扮得既考究而又潇洒。

  韩一潭一见他进来,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但也只得站起来招呼他。

  来人却大有“宾至如归”的气派。他笑嘻嘻地说:“是西北风把我刮来的,六七级。”说着把帽子、大衣、围巾下,转了转身子,没找到衣架,便把那三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空着的沙发上,自己要往饭桌边的折叠椅上坐。葛萍忙过去把他那三件衣装捧起来,请他坐进沙发,对他说:“你这些高级服装,我先给你搁里屋大上吧!”

  来人便坐进沙发,见韩一潭还站着,反朝他打了个“请”的手势,韩一潭也便坐进茶几另一边的沙发。

  韩一潭问他:“怎么样?最近忙着弄什么呢?”

  来人却只顾打量韩家的房间,指点着说:“老韩,该革新一下啦——进门的地方置个衣架嘛!窗户底下,添个长沙发…里外屋之间,如果不挡屏风,至少应该挂个门帘,不要让客人看见你们的铺…”

  韩一潭说:“我哪能那么讲究?不像你,有那么多稿费!”

  来人一个劲摇头!“哪里哪里,我到手的也有限,最近推上去的那个电视剧,我们是三个人署名嘛,三一三十一,你想能有多少?”

  葛萍给他端来一杯热茶,搁到茶几上。他勾着脖子看看,问:“花茶?绿茶?红茶?乌龙?”

  葛萍说:“就是一般的花茶。”

  来人笑着说:“你该多准备几种。国外主人招待客人,总是发问:Coffeeortea?Whichdoyouprefer?①客人点了什么,才给什么…”

  葛萍一拍巴掌:“嗬!咱们中国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来人继续对他们说:“如果来的客人不止一个,有人要了咖啡,有人要了茶,有人说什么也不要;你该给咖啡的给了咖啡,该给茶的给了茶,那什么也不要的人,按中国待客的规矩,总也得给他杯咖啡或茶,可要是你给端过去了,人家就会不高兴——”

  葛萍惊奇地问:“那为什么呀?”

  来人耸起眉毛说:“你不尊重人家嘛。人家说不要就不要。有那中国人,到了外国人家里,人家问他喝什么,他说不渴,不喝,其实是客气话,他心里是想喝的,等着人家给他倒——因为在中国你说不渴不喝人家也总是要给你倒水的。结果,人家就只给要的人倒,不给他倒,他只好干渴着,忍着…人家就是尊重你的个人意志嘛!主人问客人:‘味道好不好?’你说:‘唉呀,不好!真不好!’主人会很高兴,因为你说了实话,坦率;如果你说客气话:‘好,真好!’可喝了几口就不喝了,人家又会生气,因为你不真诚…”

  葛萍不免问他:“你是刚出国回来还是怎么着?知道得这么清楚!”

  来人端起茶来,呷了一口,叹声气说:“我?哪就轮着我了呢?我还不是听×××说的,昨晚上我刚在他家喝了‘人头马柯涅克’,那酒名气不小,其实不如‘峨塔白兰地’!”

  韩一潭就知道他的“包袱”要在这时候抖落,他与其说是炫耀关于西方社会的社习俗,不如说是宣告他目前深入文坛所达到的程度。他所说到的×××,是文坛上眼下极红的作家之一,刚从国外访问归来,韩一潭虽然早就跟×××认识——那时候这位来客还不知道跟哪儿窝着呢——但始终没有达到与其促膝共饮什么“人头马柯涅克”的地步。现在的文坛就是这样让你眼花缭——闪光的金子和如同金子般闪光的碎玻璃片,比“文革”前的17年都有成几何级数的增长。

  葛萍毕竟单纯一些,她坐到折叠椅上,面对着来客,同他对谈起来。来客既然提到×××,她便很自然地问及他对×××一篇新作的评价,对方欣然作答——不过,先引用了若干著名评论家的意见,有的还并不是公开发表的文章和言论,而是:“上星期我到他家,他正好刚看完×××的那一篇,他也是先问我印象如何…”以及:“…他让我别给他传出去,他呵呵地笑着说:‘传出去,人家又该说我定调子了!’…”葛萍竟坐在那里,如聆佛音。

  韩一潭皱着眉,只觉得耳膜刺痛,闷闷地抽烟。

  这位来客有一个响亮的笔名,叫龙点睛。算起来,韩一潭跟他认识也有六七年了。他头一回来韩一潭家,是1975年年底,戴着个栽绒双耳帽,穿一身朴素的中山装。韩一潭一听他是从工厂来的,又说是刚开完支部会,便自然而然地对他肃然起敬。他拿出一卷诗来,毕恭毕敬地说:“请韩老师给我改改!”韩一潭当时就看了他那十几首诗,主题都是“捍卫革命样板戏”以当时的标准而论,写得相当“有情”而且也比较生动、形象,只是不够洗练。韩一潭看完,便在灯下一首一首地给他讲自己的印象,肯定他的优点,提出修改的建议…送走他后,第三天便接到了他的来信和改好的诗,信中说:“因为参加‘支农小分队’,马上要奔赴农业第一线,来不及当面倾诉我的感激之情了…几首诗请您全权修改并予以处理…您现在、将来、永远都是我的老师,我将永远在您的亲切指导下,为繁荣无产阶级革命文艺事业,贡献出我的一切力量!”

  这以后他们常来常往。尽管韩一潭几次把他的诗推荐出去,几次都未能发表出来,他却毫无怨言,每次见到韩一潭总是说:“您千万别对我失去信心!我就算是块顽石,有您的耐心辅导,也总能琢成个砚台的——哪怕是只配给小学生描红模用的砚台!”

  1977年,他一首十二行的短诗终于经韩一潭力争在刊物上发表了出来。第一回见到自己的作品印成了铅字,那激动的心情真难以形容,他那灵感的闸门,在油墨的香味启动下猛地打开了,于是乎诗情如黄果树大瀑布般地奔泻不停,到1979年,他发表的短诗已达27首。进入1980年后,他及时地意识到:凭着写诗闯入文坛远比凭着写小说闯人文坛费力而迟慢,于是他“试着写起小说来”而在这一年里,他也就发表出了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

  他认识的编辑自然不止韩一潭一个了。他出入于若干编辑部。他出席了某些文学方面的座谈会。因此他不那么经常去韩一潭家了。这也都不足为奇。

  但是他变了。对于韩一潭来说,他的变化不是渐变而是突变。1980年深秋,有一天龙点睛来到了韩一潭他们单位,韩一潭恰好在一进楼的走廊头上遇上了他。龙点睛戴着个米黄的鸭舌帽,穿着件上海“大地牌”的新风雨衣。尽管韩一潭颇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但那天劈面遇上还是很高兴的。韩一潭刚想问他怎么这时候跑来了?并想领他到自己所在的那间办公室坐坐,没想到龙点睛却只是淡然对韩一潭点了个头,连第二句话都没有,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你们主编在哪间屋?”

  韩一潭一愣,但也本能地将主编的办公室指给了他。他便绕过韩一潭,径直地朝主编办公室走去了。

  没有“伏笔”没有“铺垫”弄得韩一潭毫无思想准备,尴尬不堪。回到自己办公室,韩一潭心神不定,他想:或许龙点睛同主编谈完,还是会到自己办公室来的,哪怕仅仅是敷衍一下。然而龙点睛却并没有来。

  不用韩一潭说他的坏话,龙点睛在文艺界很快成了一个名声不雅的人物——当然主要是在文艺界的“下层”即一般的编辑和一般的作者心目之中。大家都说他是一分才能九分钻营,两分写作八分活动,三分成绩七分吹嘘。但由他署名或有他署名的作品却源源不断地发表出来,品种由诗歌小说而散文评论,而电影和电视剧本。还有人说他是“客厅作家”——即他几乎每晚都要涉足于一个客厅,当然不是韩一潭家里这种没有衣架和长沙发的客厅,而是文艺界领导或权威,主编或副主编,导演或副导演,文坛明星或新秀…的客厅,他从那里获得最新精神、最新消息、最新题材、最新技巧、最新动向和最新行情,难怪他能保持那么丰盈的灵感和那么丰盛的创作,也难怪有那么多人主动来找他合作或请他“联合署名”…

  到了1982年的春天,他已由工厂调到了一个文艺单位,挂着工作人员的名,享受着准专业作家的待遇,并且在一次文艺界的大型茶话会上,穿着一身极其合体的棕色西服,走拢了韩一潭所在的那张圆桌;韩一潭别过脸去,不想主动理他,韩一潭他们那刊物的主编却主动伸出手去,同龙点睛握手,没想到龙点睛只把手同主编碰了一碰,连第二句话都没有,只是直截了当地问:“×××同志在哪桌呢?”

  ×××同志是当时在场的身份最高的人物。主编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可是不得不指给他:“在那边头一桌。”而龙点睛便头也不点一下地径直朝“那边头一桌”昂然而去了…

  没想到这天龙点睛却出乎意料地飘然而至,并且去大衣以后,显出一身外国年轻小伙子打扮的衣装——上身是花呢的猎服,下身是有意做旧的牛仔——仪态万方地坐在沙发上,就仿佛他昨天才来过一样,轻松自如,谈笑自若。

  葛萍这两年里虽然也听韩一潭以贬斥的语气议论过龙点睛,但她毕竟并无切肤之痛,而且总觉得韩一潭对人未免求之过苛,加上龙点睛光临后似乎仍同以往一样亲热随和,便傻乎乎地同龙点睛热烈交谈。

  龙点睛在交谈中信口举例:“…比如苏联电影《湖畔奏鸣曲》,就标志着道德题材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兴…”

  葛萍便不免问:“什么?什么奏鸣曲?”

  龙点睛于是挑逗地反问道:“《湖畔奏鸣曲》都没看吗?《白比姆黑耳朵》呢?《秋天马拉松》呢?电影资料馆经常放嘛!老韩怎么就不把你带去看看呢?”

  葛萍便埋怨地说:“他呀!什么时候能想着我呢!再说他自己好像也不那么容易看上。他们那个编辑部呀,一点儿油水没有!”

  龙点睛又说:“其实苏联电影值得一看的也并不多。倒是像美国迈克尔·西米诺导演的《猎鹿人》、意大利索菲亚·罗兰主演的《意大利式婚礼》…真不应当错过!昨天我见着影协的头头们,还跟他们呼吁来着…”

  韩一潭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把烟头往烟缸里一捻,截断龙点睛的高谈阔论,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龙点睛也便开门见山地回答:“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来把我的稿子拿走。”

  韩一潭一愣:“你的稿子?我这儿现在没有你的稿子呀!”

  龙点睛点头:“对。我现在没稿子搁你这儿。我说的是七年前的那几首诗,写在一摞信纸上的,我自己用‘骑马钉’钉在一块的…”

  韩一潭更加吃惊:“你要那个干什么?那是歌颂‘革命样板戏’的吧?难道现在还有用?”

  龙点睛坦率地说:“不光是歌颂‘革命样板戏’,还批判了‘右倾翻案风’。现在对我当然没有用,可丢在外头终究是块心病。”

  韩一潭心里一震。他说:“其实那不算什么问题。那时候不止你一个人写了那种东西,我们刊物上就发过不少,有的相当知名的诗人也写过,我还编过哩。那时候有那时候的具体情况嘛。你何必把这事放在心上?何况你的还不过是手稿,并没有发表出来。”

  龙点睛越发坦率:“如果发表出来了,那倒也就算了。不过既然没发表出来,我何必还让它飘在外头呢?你给我找一找吧,我要收回。”

  韩一潭望着龙点睛,心里打颤。他费好大劲才抑制住了心里的厌恶感。他嗓音发涩地说:“七年了。我也不知道把你那稿子搁在哪儿了,还有没有…”

  葛萍在他们说前几句话时,去厨房提开水壶去了,这时走回来给他们的茶杯添水,她觉得韩一潭不该怕麻烦,便发话说:“稿子?这十来年咱们什么时候扔过稿子?你那书架底下的柜橱里,不全是稿子吗?小龙当年的那稿子,准就在那里头…”

  龙点睛忙高兴地说:“嫂夫人真是治家能手,精细!老韩,就劳驾你给我找一找吧!”

  韩一潭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他坐着不动,问龙点睛:“对你来说,要回那稿子就那么重要?”

  龙点睛以一种推心置腹的口气说:“老韩,我瞒你干什么?我现在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得为自己争取一个最好的前景?看起来我这人才能有限,出点小名,挣大把的稿费,不算难;可要想独立创作,写出名篇,得奖走红,恐怕没多大希望。我的发展前途,说到头,还是当个文艺官僚的可能最大。别看我比你资历浅,可是跟你比,我有三方面的优势:有票——这是政治优势!虽说我是‘文革’中人的,可经得起调查;我不是‘造反派’头头,没参加过‘打、砸、抢’,像我这样在‘文革’中人的人多了,能都不算数?我还有作品——这是业务优势,‘内行领导内行’,我够不上后头那个‘内行’,总够得上头里那个‘内行’吧!我今年才40出头——这是年龄优势!总起来说,我符合革命化、知识化、年轻化的提干条件,我看我没有道理错过这个机会!”

  韩一潭脸色发白,哆嗦着给他补充:“你还有更大的优势——能走上层路线…”

  龙点睛欣然赞同:“对。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我可以迅速及时地反映情况、汇报动向、提供建议、跑腿张罗…老韩呀,你其实早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鼻子跟前工作,可你这人,吃亏就吃亏在死上,一点儿也不活泛…”

  韩一潭冷笑着说:“既然你有这么多的优势,又何必在乎几首没有发表出来的诗稿呢?就是你当年发表出来了,你这么多的优势,也足以把它抵消得干干净净嘛!”

  龙点睛把话说到底:“当然!当年发了也就发了。可既然没有发出去,我也就没有必要让它再存留在这个世界上。我现在既然有这么多的优势,那我就让自己更完美一点——我要一点渣儿也不留!”

  韩一潭瞪着他说:“我要是不给你呢?我要是找出来,给上面送去呢?”

  龙点睛满面不屑的笑容:“那对你有什么好处?而且那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麻烦,不难排除的!你拦不住我上去,我上去了,即使不报复你,你能安心过日子吗?…咳,说到底,我对你算是摸透了,你根本就做不出那样的事来,要那么做,你韩一潭就不是韩一潭了…”

  在一旁的葛萍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她的爱人正被人极其残酷地侮辱和蹂躏,但她的醒悟为时已晚。

  韩一潭突然跳起来,冲进里屋,扑到书架前,跪在地上,使劲拽开两扇橱门,把里头的一叠叠稿件疯狂地往外抛撒,一边狂地叫喊着:“你拿走吧拿走吧拿走吧!…”

  葛萍吓得心惊跳,她赶紧过去惶急地劝阻他:“一潭!你别这样!你干嘛?别激动!…”

  可是龙点睛极其冷静,他走过去,弯细心地辨认着,他竟很快认出了他那一摞手稿,并且立刻抓到了手中。他把手稿兜,从铺上抓起他的大衣、围巾和鸭舌帽,从容地微笑着说:“老韩!嫂夫人!别生气嘛!我不过是开开玩笑…我这么块料,能当什么文艺官僚?就算在我们那个破单位当上了主任什么的,又怎么能管到老韩这儿来?我不过是想把这几首破诗,拿回去当个纪念罢了…快别激动!小心身体!我先回避,改再来负荆请罪!”

  说完,他竟抱着大衣,拿着围巾和鸭舌帽,径自飘然而去…

  可怜的韩一潭!他当了一辈子老黄牛般的编辑,30年来提出了无数次的入申请,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却遭此一劫,心力瘁!

  葛萍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韩一潭扶到铺上和衣而卧,使他在假寐中平静下来;望着扔满一地的稿件,以及龙点睛在散的稿纸上所留下的“蛋饼纹”脚印,她不眼泪夺眶而出…

  居然又有人来敲她家的屋门!葛萍简直要晕倒过去。她走到外屋门边,烦躁地问:“谁呀?”她决定不管谁来,一律要严拒门外。

  “姓荀的住在这儿吗?我找荀磊同志!”她听见门外的人这样说。

  “错了错了!”她近乎暴地回答说“荀家住在东边那个小院!你跑我们这儿来干什么?”事后回想起来,她感到愧疚,她干吗对这位无辜的陌生人发她的满腔怒气呢? wWW.iGeXs.cOm
上一章   钟鼓楼   下一章 ( → )
欢迎光临哀歌小说网阅读免费小说《钟鼓楼》,我们为您提供钟鼓楼完本最新章节无弹窗全文阅读,还有更多类似钟鼓楼小说在线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