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小说网提供黛玉传免费阅读全文
哀歌小说网
哀歌小说网 总裁小说 同人小说 推理小说 重生小说 网游小说 军事小说 经典名著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都市小说
小说阅读榜 穿越小说 科幻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玄幻小说 耽美小说 历史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综合其它
全本的小说 妙手神织 魔刀丽影 魔鬼老师 女神诡计 舂染绣塌 离婚女人 母亲淑媛 奶孙乱情 梦慾无间 若凄清美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哀歌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黛玉传  作者:西岭雪 书号:39217  时间:2017/9/5  字数:11964 
上一章   ‮言真吐镜对身前记 画假赏风临旨懿传 回四第‬    下一章 ( → )
且说惜因天寒笔滞为由,歇了足有一冬;次年偏又遇着抄捡大观园、出嫁一连串事,消消停停,倏忽又是一年;难得贾母也不提起,因此直到如今暖花开,才又重新用起功来。如今画已得了九成,亭台楼榭俱已全备,人物裙带逐分明,只待再一润便要稿了。因此众人每里得闲便往暖香坞来看画,笑着说这一处最妙,那个人像谁,这里须添上一笔花鸟,那里该遮着些柳荫,有说芍药栏的花最的,有说沁芳泉的水太绿的,各执己见,议论不休。[1]惜因指着旁边一幅古人立轴山水向众人道:“难得今天人来得全,正有一件笑话儿要同大家说。那林姐姐生日,大姐姐特别厚爱,单赏了我一幅山水。我昨才得空儿挂起来,细细把玩,却是幅赝品。”[2]

  众人大奇,都道:“这不能够。宫里宝物众多,何况又是娘娘指名儿赏赐,怎会是赝品?”因都聚到画前细看,只见笔墨停匀,线条飘逸,且以绢折边,上等的四连纸覆背,金襻银带,牙轴玉签,触目生辉,十分光洁可爱。都说:“这的确是沈周真迹,如何说是赝品?且别说这画本身了,便这绫裱牙轴的装潢功夫都是一的。”惜冷笑道:“笔墨固然是沈周的。只可惜不是完璧,是一幅揭过的。”一语提醒了宝玉,笑道:“我从前倒也听说过‘揭画’的行当,说是用比绣花针还细的针尖儿挑开丝薄的一层,重新用同的绢纸托墨覆背,便可再造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出来,只没真正见过——只怕见了也不认识。不知四妹妹从那里看出来?”惜遂指点说道:“正是功夫都用在装潢上了。你们细看这纸的边儿,这印章,都轻薄虚浮,底气不足,所以才要费尽了力气去矫饰,妆点得金碧辉煌的,炫人眼目,不过这覆背裱纸倒是原先的,因此我知道他是揭了表皮,再重新薰过出色的。”宝钗笑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虚有其表’了。”[3]

  惜道:“娘娘特特的指定这幅画给我,却又赏一幅揭过的画,倒像是‘画里有话’,[4]有些意思呢。只是宫里怎么会有赝品呢?”宝玉笑道:“四妹妹这句‘画里有话’才真是有些意思呢,只是太多心了。[5]怎见得宫中就没有赝品?那些想当官想疯了的,什么东西淘了来都当宝贝似的往宫里献,他心里巴望着是件好东西,便当真以为是好东西,怎么分辨得出来?未见得宫中个个是行家,一半次看走了眼也是有的。不然也没有那句古董行里的老话儿,‘放了一辈子鹰,却被鹰打了眼。’可见这种事原本寻常。”惜道:“虽是如此说,可娘娘怎么单单挑了这幅揭画,又为何单单是给我呢?倒好像存心要我知道是幅假画似的。”李纨笑道:“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自然是因为娘娘知道你雅擅丹青,才会投其所好罢了。我们都不懂画,不给你,难道给我吗?可是宝兄弟说的,你也太多心了。”[6]

  探却上了心,[7]慢慢说道:“四妹妹的话有些道理,娘娘有心要投其所好,送了四妹妹一幅画,按理说不该送幅假画来;虽说宫里也免不了有假,然则娘娘特意挑出来的画,总要用点心,怎会刚好那么巧挑一张揭过的,又特意指名送给四妹妹,倒好像存心要我们看穿似的。[8]大家倒不妨想想‘假画’的深意。”宝钗听得背上一凉,笑道:[9]“才说四妹妹多心,你倒越说越玄了。平时豪气得很,原来也这般‘杯弓蛇影’。”探瞅他一眼,若有所悟,笑笑不再说话。[10]李纨看在眼里,也就暗暗上心,却并不理会,只笑道:“从前林妹妹说这园子图,慢慢儿的画足要两年工夫,我们还只当笑话儿。如今算来,可真应了这话,足足的两年。

  说着,忽的一阵风来,吹得画轴簌簌抖,[1]惜抱肩道:“好冷。”[2]因责怪丫头“怎的不把帘子放下来?”彩屏道:“起先姑娘说屋里闷气,所以挑了起来。这就放下。”小霞忙过来帮着放了下来。又换上茶来。因宝钗、岫烟两个这一向不大往园中来,因此众人都先让他两个。岫烟便道:“可是的,几没见林姑娘,他身子好些了没有?”宝玉道:“我本想约他一起过来看画儿的,[3]他说刚吃过药,身上有些不快,要歪一下。这时候不来,大概是还不好。你要不要去看他,我们一道。”岫烟道:“也好。”宝钗便笑着回头道:“代我问好,说我明儿闲了去看他。”宝玉道:“既这样,我们这就走吧。”说着便站起身来。惜也不留,只坐着慢慢的喝茶,仍看着那幅画儿发呆。[4]

  众人遂一起出来,在稻香村前分了道,岫烟便与宝玉往潇湘馆来。因抄近路从翠堤上走过,岫烟穿着高底鞋行不快,宝玉故意假装看风景,一回说“柳条越发绿了”一会说“桃花就快开了”又指着水里说“这些鸭子倒急,才二月里,已经下河了。”脚下延挨,一路慢行,反要岫烟等他。岫烟也知其意,不免心中感激。[5]

  宝玉因问道:“自二姐姐去后,连你也搬回家去,如今紫菱洲冷落异常。我前几从那里经过,顺便弯到紫菱洲去张了一张,草长得比花还盛,仆妇们也都懒得打扫,几成废墟了。你原只说回家略住些日子,怎么也学宝姐姐,一去不回了呢?”邢岫烟低头半晌方道:“紫菱洲本是二姐姐的屋子,[6]如今主人去了,我做客人的怎好没眼色,只管住着,岂不反客为主,应了那句成语‘鹊巢鸠占’了么?”宝玉道:“二姐姐不在,你就是紫菱洲的正经主子,怎么算得上是客占主位?你不说我也猜着了,必是那些婆子的嘴脸难看,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是个聪明人,何必同他们一般见识,只作听不见就是了。若实在生气,板起脸来骂一顿,或者告诉凤姐姐,撵出去也使得。”

  岫烟叹道:“二姐姐在时,那起人已是挑三唆四,连二姐姐也没奈何;如今我又不是正经主子,他们自然更有得说了。琏二嫂子每忙得很,又怎好为这些小事去聒噪他?何况毕竟又不是个什么事儿。”宝玉看他垂首蹙眉,娇声软语,若有黛玉之态,头上梳着堕马髻,斜着一只蝶恋花镂空金镶玉步摇钗,花作西番莲形状,两边蝶翅分飞,下以银丝编成坠饰,形似弱柳扶风,行则花枝低摇,身上穿着丁香暗花夹纱袄,葱绿妆花镶边金线比甲,叠幅细褶月华裙,垂着豆绿镶金线的绣花绦子,不觉素淡,但觉清雅,更兼态度温柔,楚楚可怜,[7]早已情不自,大声道:“再不然,我替你教训他们去。”岫烟忙阻道:“那更没有这个理了。何苦惹人闲话,反说我轻狂。论理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你也千万别同第三个人说起。”因见宝玉一直盯着那只钗看,[8]遂道:“你可是觉得这簪子眼?原是二姐姐出门子前送给我做念心儿的。”宝玉笑道:“这就难怪了。”[9]正要再说,忽听半空里叫道:“宝二爷来了,紫鹃倒茶。”唬得猛一抬头,却是潇湘馆已在眼前,那鹦鹉的笼子不知为何悬在门首,却还在连声呼唤紫鹃打帘子呢。[10]不笑道:“这鸟儿竟然识人。”岫烟也笑道:“自然是因为你来得频,所以连鹦哥也认得了。”

  紫鹃正在院里扳着指头数那刚破土的新笋,几个婆子丫头帮着给竹叶儿淋水,[1]听见声音回头,都笑起来:“只当鸟儿扯谎,原来真是二爷来了。”宝玉听见这话,忽又发了呆病,心想:紫鹃既这样说,想必是那鹦哥一天几次常呼“二爷来了”倒不知他每次唤起时,林妹妹心中作何想头?待发觉焦耳扯谎,心中想必失望;自己若一不来,鹦哥却几次唤起,妹妹岂不凭添愁烦?自己从此倒应来得更勤些才是,不然岂不叫鹦哥枉呼,妹妹错等?又想到母亲近忙着命人挂帐搬箱的布置房子,只怕出月就要自己搬出去了,[2]那时自己再像如今这样一几次的往潇湘馆来只怕不能了。况且进园子要叫门,走晚了要等门,来得频了则又惟恐惹人闲话,却又如何是好?[3]因此站在门前,听着紫鹃同岫烟说话,却既不知应声,亦不知进门,竟望着鹦鹉笼发起呆来。[4]

  不提宝玉这些胡思想,只说宝钗和探两个离了暖香坞,[5]在稻香村前同众人分了道,便一前一后,脚跟脚[6]走到花篱下,看看左右无人,探方悄悄儿的笑道:“刚才宝姐姐提醒极是,我太多嘴了。”宝钗道:“刚才满满一屋子人,听见了白担心,有什么好处?况且还有些丫头在跟前,或是一半个多嘴多舌的当件了不得的大事,添油加醋传了出去,更是麻烦。”[7]探点头道:“姐姐说得是。只是姐姐想我这话有道理没?”宝钗道:“大有道理。我正要同妹妹说这番话,倒是在老爷那里提点着才是。妹妹方才说‘假画’,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探道:“我只想着‘假画’或许是‘假话’的意思,因此想着娘娘画里有话。难道又关着什么人么?”宝钗道:“那个从前很肯往府里走动、来了又次次要找宝玉说话的贾雨村,大名不就是贾化么?最是个多事之人。”[8]

  探一听,不看了宝钗亦眼,宝钗脸上一红,[9]道:“我也是白替你们心。你忘了,从前我哥哥为香菱在应天府打官司,还是那人理的案呢,因此也算有旧;[10]再者前次平儿往我们那里借伤药去,说是为了几把扇子差点伤了一个叫作什么石呆子的人的性命,那经手的官儿,也是他。我因此记住了。”一语提醒了探“哎哟”一声叫道:“这可是大祸了。他的官儿,还是舅舅一力保举的,这些年来一路高升,已经做到大司马,那可是个通天的官儿,协理军机朝政的。他若有事,必是大事,只怕连舅舅也有挂碍。依我说,该先同太太说了,再与老爷商量去。还得老爷同那边府里的爷们商量着拿个妥当主意才是。”

  宝钗道:“慌什么?这些事本不该我们女孩儿家过问,所以依我的主意,该先找了凤丫头来,告诉他知道。况且那扇子的事,琏二哥身受其害,他最知道原委,且与那府里管事的商议,也得要他出面才是。”于是两人一同往秋斋来,又命个小丫鬟去请凤姐。[1]

  一时凤姐来到,探请他坐了,便将这“假画”的事慢慢说明。熙凤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寻思半晌,[2]方道:“这事且不要声张。我且想个方儿,怎么能让老太太进宫一趟,看看见面时娘娘是个什么情形,再作道理。如今倒宁可装作无事,免得惊动四方,生出许多闲话来反不好。”宝钗、探都道:“这说得极是。我们也是这个主意,所以才要请你来。”

  正说着,忽然薛姨妈的丫头同喜慌慌张张的来找宝钗,拍手道:“原来姑娘在这里,叫我好找。请姑娘快回去,菱姑娘不好呢。”宝钗、探听了,都唬一大跳。宝钗起身便走,探道:“我同你一起去,也送一送他。”[3]待书也要跟着。恰好平儿安置了鱼缸进来找凤姐,[4]听见这话,不下泪来,便也去一见。凤姐叹息道:“既这样,你就去吧,也代我尽一尽心。我这里不开身,就不去送他了。”

  一时众人相跟着出了园子,那香菱已经易箦停,[5]薛姨妈和薛蟠且在旁边守着哭。香菱昏聩一回,忽然睁开眼来,似要粥要水,薛蟠忙凑前问:“你要什么?”香菱定定将他看了两眼,问:“你是谁?”[6]却是口齿清晰,倒像比前清醒些似的。薛姨妈心中犯疑,明知他是回光返照,却也难受,因哭道:“好孩子,是我没能为你做主,误了你了。你如今有什么话,只管说罢。”又指着薛蟠的额恨道:“孽障,既不知珍惜,当初何苦弄了来,白白误人性命。”薛蟠到这时也悔将上来,[7]只是哭,不说话,任由薛姨妈责骂。

  香菱在枕上摇头道:“太太也别替我难过,这都是我前生的罪业,不得不如此。我如今债已满了,总算要回去了。只可怜我娘想我,哭得好不伤心。太太念在我多年小心伏侍的分上,他或是做生意经过,或是打发个人去一趟,往大如州我外祖父家里找着我母亲,同他老人家说一声,女儿不孝,不能见了,请他老人家别再惦记我罢。”又说外祖父的姓名住处。[8]薛姨妈听了,又是不懂,[9]又是心痛,只道他发昏的人说胡话,因哭道:“好孩子,你歇一歇,养养神罢。这些话,等好了再说。”香菱笑道:“那里还有好的日子呢?我活在世上十八年,开心的日子统共没有几天,想起来竟是做梦一样。太太平只要问我家乡何处,父母何人,我竟答不出,如今想来,一个人连根基都忘了,可不成了傻子?[10]偏偏的如今好容易都想起来了,[11]又要去了。”又向薛蟠道:“你已经赶了我出来的,我死后,牌位上不许写‘薛门某氏’字样,只写‘甄氏女英莲之位’。[12]就是体谅我了。也不必破土下葬的费事,只将我化了,骨灰送回南边。若能找到我娘,就与我娘;若是找不见,或者荒郊,或者河里,便随处撒了也是一样的。”薛蟠听了,更加痛哭。

  说话间,宝钗、探一行人已经来了,听见薛蟠在里头,不好就进来。于是宝钗独自进来,请出他哥哥去了,探等才进来。只听香菱犹自剖心沥胆,自述身世道:“妾虽薄命,以此漂萍之身,复遭秋扇之捐,却并非涉歧桑濮之辈。我原姓甄名英莲,家住苏州阊门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隔壁,父亲讳费,字士隐;母亲封氏,虽非大富大贵,亦是当地望族。只为我四岁那年元宵节被拐子拐走,多次转卖,流离失所,致忘记父母家乡,参商永隔,如今业满归身,却又幽明殊途,永无相见之了。”[1]

  宝钗等听他叙述这些兰因絮果,分说得十分明白,不相顾失——若说是胡话,瞧情形又不像;若说是实情,又断无这等道理。宝钗因丢下探、平儿几个,出来找着薛蟠,问他:“早起我出门时还好好的,怎的忽然就这样了?”薛蟠道:“我竟也不知。今天在铺里跟张德辉的小儿子对了账出来,路上有个跛足道士拦着我,说有面镜子要我拿来给香菱瞧一下,保证就好了。[2]我问他是谁,何以会知道我家小妾的名字。他说原与香菱的父亲有旧,故来相见,说完把个镜子往我手里一就走了。我因好奇——从不曾听见香菱父母是谁,且也久不见他——所以便来家跟他看了一看。不想他看了镜子,忽然大哭起来,便发昏过去,再醒来时,就满口里胡话起来。”[3]宝钗听了犯疑道:“那是个什么样的镜子?却在那里?”薛蟠道:“为他刚才发昏,我拿了镜子要出去找那道士理论。饶是道士没找着,倒把个镜子不知丢到那里去了。[4]只记得背面镌了几个字,好像是什么风月宝鉴,另有些小字,也没看真。”宝钗越发起疑,也无暇细问。

  一时园里大半人都已得信儿,纷纷赶来道别,一拨去了一拨又来。宝钗只得打起精神招呼,又命薛蟠出去打点棺椁、素幡、香烛诸物,免得到时着忙。忽见宝蟾走来,说请大爷过去说话,宝钗因说出去了,自己仍回身进来。隔不多时,便听夏金桂隔着墙在那边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先骂薛蟠不顾家,跟前头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又骂宝蟾不济事,连个话也传不明白,找个人都找不回。宝蟾便哭,说:“他们姑娘说不在,我难道进屋子搜不成?”主仆两个一递一声,一唱一和,做出许多文章来,话里话外,只说有人给香菱撑子,挑唆着薛蟠不能回屋,拆散人家夫。骂到后来,索连宝钗也咒在里头,说是:“好有根基的大户人家,好有体统的千金小姐,不等出门子就学会调三窝四派兵遣将弄虚火儿了,难不成拆散了我们夫,自己是有好日子过的?横不能养在娘家一辈子,终久也要人家媳妇儿的,到那时才知道我这守活寡的苦呢。”[5]

  薛姨妈又羞又气,知道众人都已听在耳中,无可推诿,只哭道:“家门不幸。都是我那孽障儿子不知惜福,所以才有此报。”众人只得劝慰。宝钗也气得哭了,又不好回话对骂,只得扶了薛姨妈回房歇息,命同喜、同贵来捶腿抚背,委委屈屈的劝道:“香菱已经这样了,这几里只怕有得忙呢。妈妈倘若再病了,可不是大饥荒?”

  却说宝玉和岫烟正在潇湘馆里陪黛玉说话,问他为何将鹦鹉挂在院外。[6]黛玉笑道:“人在地上,尚想着漂洋过海,遍历山川大河;那鸟儿本来会飞,眼界原比人心更广,如今反被锁在笼中,想必更是不平。所以把他挂在院外,纵不能放飞,看得远一点也好。”不等宝、岫两个说话,紫鹃早在一旁接口笑道:“姑娘本来还想着要替他放生呢,说他生为鸟儿,不能远走高飞,倒被捉来锁在笼子里,教说人言,给人逗了这么多年闷子,也该放他好好自在飞一回了。后来还是我劝着姑娘,想那鸟儿自小剪了翅膀关在龙里,渴了有清泉水,饿了有香稻粒,[7]若放了他,只怕反倒不会独自过活了呢。外边的风风雨雨,冷热寒暑,那里是他受得了的?姑娘想想才罢了。”说得宝玉、岫烟都笑了。[8]

  宝玉道:“这话说得有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鹦哥,安知鹦哥在笼中不乐呢?何况他能得你为主人,也就是鸟中至尊了。只怕你要他去,他也是不肯去的。”[9]黛玉道:“可又来了。你又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愿意守着我不去?”话说出口,方觉不妥,脸上顿时飞起红云,忙用帕子掩着口咳了几声,遮掩过去。紫鹃一边递上茶水,一边道:“说起这鹦哥,真比人都强,不仅能说会道,这些日子还长了一门大本领呢——承姑娘教他,已经认得十几个字了。”[10]宝玉、岫烟都诧异道:“果然么?这可不成了了?”便请紫鹃取下鹦哥笼来,演习给他们看。

  原来宝玉为着方才岫烟的话耿耿于怀,却因黛玉在旁,生恐引动他同病相怜之叹,不便再谈,只说些闲话替他二人解闷。因见岫烟对鹦鹉好奇,便要凑他之兴,极力怂恿紫鹃取鹦鹉来演习。紫鹃笑着出去,果然放出鹦鹉,用包锦花架子提进来,又取了些字牌放在桌上,逗那鹦鹉衔取。鹦鹉初出笼来,不急认字,却在桌上蹦蹦跳跳了好一阵,[1]才从牌堆里叼出一张“”字来,大声念道:“蓝田暖玉生烟。”宝玉喜出望外,不笑道:“这鹦哥倒巧,不仅识字,还会串诗。”紫鹃道:“不仅会串诗,还会认人呢。你看他念的这句诗,三位的名字都在里面。”[2]宝玉、岫烟两个一想,果然是的,更觉稀奇。宝玉道:“我不信竟有这样神奇,叫他再认一张,看是什么?”

  那鸟儿不肯衔牌,仍蹦跳着念道:“望帝心托杜鹃。”岫烟笑道:“这回说的是紫鹃姐姐的名字。”宝玉道:“不仅因字成诗,还会因人而异,这鸟儿岂非通了神?”黛玉笑道:“你越说越玄了,什么花也成神、鸟也成神的。不过是我前儿才教了他这首《无题》,所以翻来覆去,就只会念这么几句,可巧各人的名字都在里面罢了。”宝玉、岫烟两个回念一想,果然是的,不都笑了。[3]

  正牌再试,雪雁打起帘子道:“云姑娘来了。”果然湘云进来,却是来约黛玉一同送香菱去,[4]看见宝玉和岫烟,叹道:“原来你两个也在这里,刚才我们翠缕回来说,香菱已是死了大半了,云里雾里只管胡说,也没人听得懂。这会子过去,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见最后一面?”黛玉眼圈儿便红起来,忙命紫鹃取斗篷。宝玉怕他伤感太过,忙阻道:“你前儿已经去瞧过他,有多少话也都说完了。如今他那里人又多,气味又杂,你身上又不好,[5]就别去了。我代你去看他,也是一样的。”湘云也道:“这话说得不错。我本不该约你。”又问岫烟去不去。岫烟低头为难。宝玉知他是怕遇见薛蝌不便,替他说道:“不如你在这里陪陪林妹妹,我们两个去替你们说一声就是了。”岫烟点头。宝玉便同湘云匆匆去了。[6]

  还未走近,已听见一个女人声音大呼小叫的隔墙骂着:[7]“一个丫头死了,也值得这么鬼哭狼嚎小题大做的。还说是钟鸣鼎食知书达礼的大家子呢,我当有什么了不起的规矩,原来是这么冠履颠倒,没上没下的。”宝玉蹙眉道:“这是谁这样泼悍无理。”湘云道:“还有那个?自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薛大了。我听翠缕说,已经骂了半了,亏他也不嫌累得慌。”话音未落,忽听顶头一个焦雷,轰隆隆滚过,倒把宝、湘两个唬了一跳。抬头看时,只见乌云四合,叆叇沉凝,那天眨眼便黑了。一阵怪风平地卷起,打着旋儿如条乌龙直接到天上去。[8]两人俱心中栗栗,只觉山高的墙便如要塌下来也似,知道就要下雨,不敢耽搁,赶紧进了院子。

  先见过薛姨妈。老年人经不起伤感激动,又受了气,只觉口发闷,正歪在榻上打盹,看见他两个来了,点头叹道:“多谢你们惦记。都在那屋里呢,过去坐坐就出来吧,久病的人,看别薰坏了你们。看见你姐姐,叫他也出来吧,忙了好半了,茶也未喝一口。”[9]

  宝玉应了,遂往香菱屋里来,却见宝钗并不在这里,又不知料理何事去了。倒是袭人和麝月两个都在,正同鸳鸯、素云、待书、莺儿等一干人围着哭呢,看他进来,都讶道:“你怎么也来了?”宝玉点点头,凑身上前,看那香菱双目微阖,面颊绯红,宛如睡,并不像是将死之人。因轻轻唤道:“香菱姐姐,是我,我们看你来了。”连唤几声,香菱纹丝不动。正要伸手去推,只听头上又是一阵焦雷,直震得屋梁窗棂咯啷啷响,[10]眼看着四周黑下来,连对面之人的面目轮廓也都不见,竟如满满一桶漆密不透风的灌下来,满屋里暗如地窖,伸手不见五指。

  众丫环都惊惶吵嚷,袭人张着两手到处摸宝玉,急的哭了,宝玉大声道:“我在这儿。”又安抚众人:“不要怕,只是雷阵雨,大概有云遮了头,就过去的。不要动,小心撞伤了。”湘云也帮着大声震。正着,忽见一个人擎着盏青花宝莲灯走来,温声道:“别慌,只是打雷。”正是宝钗。

  众人见了灯光,方镇定下来。接着云雾散去,屋里复又光明起来。宝玉又唤香菱,袭人便将手在鼻端试了一试,触手冰冷,一无气息,这才惊觉已经去了。不放声大哭起来。宝玉顿足道:“我竟未能同姑娘再说一句话。”便也哭起来。袭人怕他伤心伤身,且也怕下雨,硬拉他出来。宝玉虽不舍,无奈袭人苦劝,且宝钗也劝众人散开,好使薛蟠、薛蝌带人进来装殓,只得去了。临行数度回头,那香菱躺在席上,面目姣好,比生前更觉丰润有颜色,眉间一颗胭脂痣,滟红滴。宝玉看了,益发心恸神驰。

  方出来院子,那雨已下来了,牛筋般细,筛豆般急密。幸好秋纹、翠缕两人打了伞来接,才不致淋。湘云叹道:“这那里是下雨,只怕是天漏了。”宝玉并不答言,只顾低头疾行,一路哭回怡红院来,躺在上,竟不知身为何物,又在何处,忽忽如有所失。

  袭人又是伤心,又是担心,只得百般劝慰,又将他去之前香菱自述身世的那些话说了。宝玉大为惊讶,叹道:“我就说他天资颖慧,不是池中之物,果然不错。虽比不过我们这样的世宦之家,却也是名绅望族,书香门第,并不比那什么‘桂花夏家’贫薄。只为嫁了薛呆子作妾,竟落得这般收场。难得他一点聪明,竟能于大去之前通天彻地,了悟因果,倒也去的安心,走的干净。”这方慢慢转的过来。袭人遂放下心来。

  且说凤姐自听了宝钗与探一番话,又回房与贾琏计议一回,都觉事出有因,非同小可,却只是拆解不来。想来想去,惟有设法进宫与元妃一晤,方可决议。贾琏道:“去年就听说雨村降了,到处钻营打的找门路,如今尚未审清。我常劝老爷说这个人志大意坚,既贪且狠,宁可远着些,偏都不听,只当是歹话。说来奇怪,两府里老爷禀不同,倒都肯投他的缘,和他好。大老爷说他有‮趣情‬,识时务;二老爷又说他学问好,懂经济。便跟吃了他的药一般。”又叮嘱凤姐“同老太太说时,缓着些儿口气,别惊着了老太太。”

  凤姐笑道:“那里能赤口白牙明着说呢。况且老太太并不知‘贾化’是谁。我自然另有办法。”遂又将昨贾母说的北静王府相中黛玉的事说了一遍,因说“可笑太太还只当作一件好事呢。老太太的心思明摆着,是怕嫁了黛玉,伤了宝玉。你白想想,那年紫鹃丫头一句顽笑话,说林妹妹要回南去,宝玉就闹的三魂不见了两魄的。这要是果然把林姑娘许配别家,他还不得把大天翻过来?”

  贾琏手攀着碧玉缸的沿儿,只管看那两条鲤鱼摆尾,又撮些酥皮点心的渣儿引那鱼来接喋,笑道:“打这缸子鱼进门,我就说这礼送的蹊跷,果然大有文章。依你说,宝兄弟的亲事,老太太和太太倒是各有肚肠的。我只当早定了林姑娘无疑,难道太太另有人选?”凤姐道:“一个金,一个玉,你怎么就忘了?”贾琏想了一回,叹道:“果然如此,我倒不好说了。当年林姑老爷的后事是我一手料理的,还在半路上,就接到珍大哥的信说要盖省亲园子,缺着一大笔银子,立着我没没夜的赶回来腾挪。所以都添在里头了。加上这些年拆东墙补西墙的,究竟也没落下多少,太太倒三天两头指着个由头来借当。如今林妹妹再要嫁出去,这笔账越发说不清了。”凤姐冷笑道:“有什么不清的?老太太心里什么不明白。就是省亲做排场,也为的是大家的脸面,并不是我们有什么好处。林妹妹这些年在府里,短吃的了还是短穿的了?只有比别的姑娘好,从没有落在人后的。况且宝玉最多再过两年就要成亲,偌大家业,还不是他们两口儿的?就先挪用了些,也不算什么。”贾琏道:“果然他们两个一娶一嫁,倒也干净利。只怕太太有什么别的想头,却不是坑死人?”

  凤姐将金镂空嵌翡翠连环如意纹护指扣着缸沿,冷笑道:“你良心倒好。只可惜上头不领情。大太太是只知一味死要钱,三天两头撂风凉话儿,说什么我们在这屋里几年,终究要过那边去的,意思嫌我在这边多用了心,若没好处,岂肯这样。二太太倒是古今第一个圣人,不过饭来张口,有的吃便吃,一边吃了一边还要说要省从我省起,不可亏待了姑娘们,前倒又嫌我不会撑场面。真是两头的话都说尽了,比那一位更难侍候。再有那一起吃饭没事干,专门挑三窝四的人在旁边候着,那里不挑出些事儿来。为着昨送来的百来套帐幔、帘子,今儿一早多少人来我跟前吹风儿,一会儿说是三四年没换过家俱了,一会儿又说大节下连灯都照不亮,好像我有多少东西扣着不肯给似的。还是昨儿老太太说的,教不必家家的帐子都换一遍,只捡委实旧了有需要的几处换过就是。我不过是经个手儿,倒白落了许多抱怨。正是那年为着老太太一时高兴,亲口说给潇湘馆换霞影纱糊窗子,还有多少人眼红呢,如今是我分派,更不知要嚼出多少好的来了。”因又说起宝钗“论起来,他是太太的外甥女儿,我是侄女儿,更近着一层。不过倘是亲上做亲,他做了儿媳妇,自然就比我更亲近了。从前我只说他不理事,子随和,谁知前些时因我病了,太太托他帮着大嫂子照管家务,我还诧异,怎么倒叫亲戚帮起忙来了,且是姑娘家。不想他倒管的有模有样,且心里颇有计较,园中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我若再晚起来几,只怕他不等过门儿就先当了家了。刚才他和三姑娘找我去,提醒我的那些话,真叫我倒要从此刮目相看起来。宝玉几时出门,去过些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样样都知道。只怕太太都没他清楚。”

  说着,平儿已回来了,听见说宝钗,便道:“这有何难。宝姑娘的丫头莺儿,早已认了跟宝玉的小厮茗烟的妈做干娘。但凡宝玉出门,都是茗烟跟着,什么不知道?况且他又和袭人好。”凤姐便看着贾琏笑道:“我说如何?四面八方都埋伏下了。”又问平儿薛家的事。平儿便将那边香菱如何咽气、夏金桂如何撒泼、薛姨妈如何生气的话一一说了,连贾琏也觉叹息。

  凤姐叹道:“这下子又该有的忙了。宝姑娘再能干,也是个姑娘家,只怕不懂料理白事。少不得还要提着太太,随便他使谁过去帮忙,不然将来有些什么不到处,不说自己想不到,倒怪我不把姑妈当亲戚了。”遂先往王夫人处来,说了香菱的事,使了周瑞家的往薛姨妈处去慰问,又侍候着王夫人换过衣裳,两个一同来贾母处。侍候过晚饭,又承奉颜色,陪着说了一回闲话。

  一时众人散去,凤姐给鸳鸯递个眼色。鸳鸯会意,将琥珀等一一支开,自己也下了帘子出去,拈个小板凳且坐在外间做活。凤姐便向贾母悄悄的说道:“昨儿早上老祖宗说的事,我因没经过多少事,猛然间竟不能全听明白,足足想了一整晚才理出个头绪来。果然是件难事。想北静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若当真来提亲,咱们断不好驳回的。老太太若有了准主意,不如得空儿往宫里去一趟,怎么想个法儿请了娘娘的示下。若是娘娘发了话,赐了旨,到时候老太太再推北静王府的媒,就不算违逆了。不然,凭是什么托辞,只怕无用,正如老太太说的,那怕就说林妹妹已经有了婆家,北静王果然认准了,也会下个令叫那家子退婚,反生枝节,弄的大家没脸。惟有娘娘赐婚在前,才是万全之策。”

  贾母听了,又想一回,虽觉未必妥当,却也别无他法,又因次二月十六,正是御准入宫探访之,遂道:“既这样,你明儿就打点一下,我这就同你太太进宫去。”次一早,果然着贾琏穿戴了往宫中去,只说贾母思念孙女,请旨候见。

  小太监一层层传报进去,半晌出来一个人,只说不见。贾琏又请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出来说话。足等了一盏茶时,夏守忠方来了,见面作难道:“这来的不巧,宫里正避痘呢,不放一个外人进去。”贾琏笑道:“请出公公来,却不单为了家祖母的事情。却为公公的千秋将至,我前些时因人引见,新认得一位金银匠,打的好金饰,我因此按着公公的生肖请他打了一座小像,送给公公做玩意儿。原该到日子亲自送到太府里去,又怕冒昧。”

  夏太监笑道:“多谢你费心想着,也不必送来。我还得侍候宫里,那有闲空儿摆酒席?竟是明儿打发个小太监去府上取来便是。”又问贾琏“急着见娘娘,可是有什么事体?”贾琏便取出一封拜帖来,道:“本来不该劳烦娘娘费神。但只我这兄弟乃是娘娘一母同胞,自幼承娘娘教诲,手把手儿地教他认字读书,因此他的亲事,必得请娘娘示下才敢决定。这是女方的生辰八字,请娘娘过目。”夏太监笑道:“既这样,我拿进去就是了。”贾琏再三谢了,夏太监只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袖了拜帖笑嘻嘻去了。

  贾琏打马回府,先往上房里来。贾母与王夫人俱已换了大装,端坐在厅中等候,听了贾琏之语,好不失望。原来今上虽御旨批准每月逢二六许后宫眷属椒房晋见,只因手续繁琐,外有太监盘剥,内有宫女环侍,既便相见亦不能尽叙人伦之情,故而一年到头终究也不曾入宫几回。难得一遭儿,偏又遇着避痘。贾母叹道:“既是这样,也只好等着罢了。”悻悻然卸去冠戴簪环,回房歇息。正是:

  鹦鹉诗何足听,还须问取儿卦。 wWw.iGeXS.CoM
上一章   黛玉传   下一章 ( → )
欢迎光临哀歌小说网阅读免费小说《黛玉传》,我们为您提供黛玉传完本最新章节无弹窗全文阅读,还有更多类似黛玉传小说在线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