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小说网提供平凡的世界免费阅读全文 |
![]() |
|
哀歌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平凡的世界 作者:路遥 | 书号:39175 时间:2017/9/5 字数:15319 |
上一章 章二十二第 下一章 ( → ) | |
她现在是留在村里的唯一![]() 这是一个不幸的人:二老双亡,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一九六九年冬末,当时和她一同来 ![]() 但是在有些人看来,她的不幸主要还是怪她自己。在人们的感觉中,现在这时光像她这种处境的人,一般说来总是自卑的。为了自己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或者企求一点小小的发展,总是时时处处小心谨慎,没锋芒,没棱角,奔跑在领导的鞍前马后,随社会的大 ![]() ![]() ![]() ![]() 她所在的生产队正好是公社所在地。村里的老百姓就是在厕怕里见了公社干部,也总要满脸堆笑,用庄稼人那句向人致敬的话问:吃了没?吴月琴才不管这一套。她就是见了那个外号叫“黑煞神”的公社书记,也不主动搭理。如果“黑煞神”冯国斌也不搭理她的话,她甚至加眼皮也不抬就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了。 她很孤独,但这只是对别人来说,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看来并不如此,白天晚上,只要她没睡着,嘴里总是哼哼唧唧在唱歌。唱的当然不是当时人们所听惯了的歌。怪腔怪调的,谁也听不懂。她自己是畅快的——人们这样认为。 但老百姓对她的这种畅快是鄙视的。的确,父亲去世是过了几年了,但她妈不是前几个月才死的吗?就是老人历史上有问题,但总是自己的亲人嘛!难道作儿女的就连一点点悲哀和痛苦的表示都没有,还能畅快的唱歌吗?实在是作孽! 有一次,当吴月琴所在的三队队长运生说了一件关于她唱歌的事,大家才感到震惊了。运生告诉人们说,他有一天黄昏听见她在村后的一条荒沟里唱歌,唱着唱着,歌声猛然间变成号啕大哭了…啊,原来是这样!村里的人终于明白一些她那古怪的脾 ![]() ![]() 由于吴月琴的这一切,她在公社是很出名的。甚至县上的干部也都知道南马河公社有“这么个女子”再加上和她一块省里来 ![]() ![]() 所有这一切,她必然被人注意和议论。她呢,装个听不见,照样我行我素。不久前,她用 ![]() ![]() ![]() ![]() ![]() ![]() ![]() ![]() 她在大队的小学校里教书,就是极不喜欢她的人,也都说她书教得好。她会跳舞,会唱歌,尤其会画画。小提琴也拉得很好,还懂英语。她把一群乡山圪土劳里娃娃一个个唱歌的比县城里的娃娃都开化灵醒。村里的老乡不管对她有什么看法,都因这一点而喜欢她,爱她。她几天不在了,全村人就感到空朗朗的。 但对她反感的人也确实不少。这些人主要是一些吴月琴所戏称的“国营干部”而在这些人里边,对她最反感的恐怕要数冯国斌了。 冯国斌得个“黑煞神”的外号,不仅因为他的脸长得黑而 ![]() ![]() ![]() ![]() ![]() 他对吴月琴不光反感,而且有点敌视。这倒并不是因为她的出身。他知道她父母也许完全是被陷害的好人——“文化革命”十年来这种事还少吗?他主要反感吴月琴本人。在他看来,这女孩子身上缺点太多,浑身有一股“资产阶级味”;而且行为又那么放 ![]() ![]() 这一天,公社文书杨立孝告诉这位“黑煞神”说,他听人的反映,吴月琴近来不光自己唱外国“黄 ![]() 冯国斌一听就起火了,马上打发人去叫吴月琴。他要狠狠刮她一回。这还了得! 二 吴月琴听说公社书记叫她,感到很奇怪。她和冯国斌没有什么直接交往。原来和她一起的那些知识青年,为自己的事情经常和这位“黑煞神”厮磨,都和他混得很 ![]() 现在这位书记竟派人来叫她,有什么事呢?好事大概不会有。像她这种人还能希望什么好事!是她做错什么了吗?她也想不起来。不管怎样,她倒很想见识见识这位“黑煞神”看他究竟有怎凶!他还能把她一口吃了吗? 她从村后的小学校往村前枣林中那一排公社的房子走去。 细镑镑的秋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现在还正下着。天像灰漆刷过一般, ![]() ![]() 她的外表看来和她的性格不尽相同。一身自己裁剪的衣服,很妥贴地匀勒出她那健美的身材。端庄而漂亮的脸,皮肤细白,红润。长长的眼睫 ![]() ![]() ![]() ![]() ![]() 吴月琴带着一身 ![]() ![]() ![]() 她实在感到奇怪!她做错了什么事要受到眼前这种对待呢?她觉得这是一种 ![]() ![]() “吃了。”她不在意地回答。 “你这个人太不像话了!”冯国斌终于怒吼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使这位平时看起来什么也不惧怕的姑娘也不 ![]() ![]() ![]() “我…怎啦?她声音平静地问。此时此刻,这样不 ![]() ![]() 冯国斌不理睬她的发问,继续吼喊他的。 “我看你这个人是不可救药了!你,情愿走啥路哩!可你不能给我把那群娃娃也引到黑水沟里去!我看…”“冯书记!我究意怎啦?”吴月琴打断他的话,激动得眼睛圆睁,满脸通红。 “我看你算了,别教书了!回生产队劳动去!”冯国斌断然把头到一边去,拿起旱烟锅在烟袋里狠狠挖起来。“我究意怎啦嘛?您必须把话说明白!我可以不教书!但您必须说明白,我做错什么事啦?” “你还装啥糊涂哩!你给娃娃们教了些啥外国人的酸歌?” 冯国斌手里端着没点着火的烟锅,声 ![]() 吴月琴一怔。马上,嘴角浮起了一丝嘲讽人的微笑。她说: “您误会了。这不是外国歌!是我自己编的一首儿歌,只不过是用英语给孩子们教的罢了。我想这样可以一举两得L孩了们既可以学唱歌,也可以学英语…再说,歌词也不是酸的!为了说明这一点,我可以把歌词给您说一下。歌词是这样的:小红花,小红花,长在巍巍青松下;风来吹,雨来打,青松不弯 ![]() 冯国斌沉默了。显然杨立孝给他提供了假情况,害得他无端动了这一番肝火。他的沉默就对对方的道歉。不过,他只沉默了一会——也就是说对刚才的事道歉完了以后,又很凶地说:“你自己唱外国酸歌这总是事实吧?”吴月琴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说:“我是爱唱一些外国歌,您所说的酸歌,我倒不知道怎个酸。我会的歌是有一些所映爱情生活的,不过我自己看不出来就是黄 ![]() ![]() ![]() ![]() 吴月琴站起来了。她扯扯衣襟,挑战似地问:“冯书记,我还继续教书吗?”略停了一下,她也不知为什么非常协感情地又补充说:“还是让我教吧!您也许不知道,我现在离开这些孩子,说不定要发疯的…” 冯国斌手在黑脸上狠狠摸了一把,一言未发。他拧过身擦着一 ![]() 尽管接触很短暂,吴月琴已经摸着了这位“黑煞神”的脾气。他的这种沉默就是对她的问话的肯定答复。不知怎的,她竟然感激地瞥了一眼那生铁疙瘩般坚定的后背,便挪动脚步,出了房门。 外面的雨继续下关。村对面远远的山峦已经变成模糊的一片了——黄昏已经临近。 当她下了门台,穿过水迹斑斑的院子来到院门 ![]() ![]() ![]() ![]() ![]() 吴月琴向来对这个人是反感的。他像《创业史》里的孙水嘴一样叫人恶心。她轻藐地一笑,指着这位文书的白衬衫说:“你在镜子里照照你自己吧!”说完便匆匆出了大门 ![]() ![]() ![]() “你不要笑话咱。咱这是延安作风!艰苦朴素…”三 吴月琴踏着泥泞的村道往回走。秋雨轻轻拍打着大地,空气里散着呛人的柴烟味,已经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她没有回学校去,脚步离开了原来的道路,漫死目的地走着。 她发现自己又来到村后这条荒沟里了。她爱一个人在这里串游。一到这里,她就暂时和整个世界隔绝。这个世界,是如此困扰着她啊! 在这里,她的喜怒哀乐,除大山和小草,谁也看不见。她在这里唱、哭、喊,然后再倾听大山对自己有什么回答。然而,得到的回答永远还是自己那发问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远了,弱了,最后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 几年前,她的父亲——省美术学院的副院长,被人从四层楼的隔离室推下去,然后宣布“畏罪自杀”母亲在疾病和痛苦的折磨中也在前不久去世了。她在生活上和政治上都成了孤儿。前年考了一回大学,名列全地区第一,她高兴了一阵。但出了个张铁生,很快使她的生活又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祖国在受难,她也在受难。一颗孤伶仃的心又经常被社会的谗言瓷意践踏…看不见的雨丝轻柔地落在她的肩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她。夜幕垂落了,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之中。雨水浸泡了的青草散发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这里那里,归窝的鸟儿扑楞楞地扇动着翅膀。她在熟悉的路径上慢慢踱着步。她什么也不怕:不怕狼,不怕鬼,不怕黑暗。 她的遭遇已经够坏的了。还怕什么更坏的遭遇吗?她走着,在黑暗中惆怅地张望着。她总想看见点什么,但什么也看不见,她站在住了,索 ![]() ![]() ![]() ![]() ![]() ![]() ![]() 背后突然有人叫她。她的脊背骨一阵冰凉,下意识地猛转过身,紧张地问:“谁?” “我…运生。你快回喀!天这么黑,又下雨…” 当她确实听清了这是队长的声音,全身才松弛下来。“给,把我的草帽戴上。”运生在黑暗中把草帽递过来,又一次央求似地说:“快回喀…” 她接过草帽,无言地迈动了脚步。接着,她后面也响起了“扑踏扑踏”的脚步声。 这时候,她才突然感到这黑暗的荒沟恐怖极了,好像四面八方都埋伏着龇牙咧嘴的魔鬼在伺机向她扑来。但她觉得有一种力量在保护着她。这就是身后“扑踏扑踏”的脚步声,它像避 ![]() 风雨越来越猛烈了,整个天地间就只有风雨这单调而复杂的声音。不久,渠渠沟沟里响起了淙淙的 ![]() 运生在离她不远的背后回答:“不光今天,你每次来这荒沟我都知道。我常在那小土梁梁后面哩,怕你…小吴,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往窄处想哇!今天我知道冯书记叫你去了。老冯是好人,脾气不好,你不要计较…” 一股热辣辣的 ![]() ![]() ![]() ![]() 已经到村头了。吴月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抹去了眼角的两颗泪珠。她站下等运生走近,把草帽递给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到了他那庄稼人亲切的气息。运生说:“我妈还在你那里,我得去接。” 吴月琴用手抹了一把水淋淋的头发,和他肩并肩向学校走去。 运生妈正坐在她 ![]() ![]() 吴月琴从墙上摘下伞,又从枕头旁边摸出手电筒,交给运生。在运生接这两件东西的时候,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她觉得他可亲极了:黑油油的眉毛,紫红色的脸庞,匀称而健壮的身躯,而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那么美的心! 她把他们母子俩一直送到大门口。运生妈一边走,一喧还在黑暗中安顿说:“你快回去趁热吃…” 吴月琴回到自己的宿舍,闩上门,一头扑在 ![]() 哭完后,她换了一套干衣服,在镜子前面认真地梳起头发来。多少年了,她才又一次发现自己年轻而且漂亮。 她吃完香 ![]() ![]() ![]() 四 冯国斌在训完吴月琴不久就倒了霉。不知这公社谁以“革命群众”的名义给地委写了一封匿名信,告他抗拒地委的决定,竟然在南马河公社不学习“哈尔套经验”不搞“社会主义大集”;说这公社的自由市场不但依然如故,而且更加变本加厉;资本主义活动现在到处泛滥。这封信断然下结论说,这个公社已经变成地地道道的“资本主义王国”了,而这个“王国”的“国王”就是冯国斌。 地委在接信的第二天就派出了工作组,没给县委打招呼就驾临南马河公社。正好当天南马河逢集,立即印证了匿名信所说的情况。工作组立即代表地委命令冯国斌停职检查,然后才把这个决定通知了县委。 “黑煞神”才不 ![]() 在工作组召集的全公社干部大会上,他既不检查,也不辩解;一言不发,只是一锅又一锅地 ![]() 停了他的职,他毫不在乎。饭量比以往更大了,睡觉照样咎声如雷。他每天打着工具,去参加南马河大队的劳动。对于公社的事他一样也不少管。他还是这里的当家人! 就在这个当口,他又听说了关于吴月琴的一件事,还是杨立孝告诉他的。杨立孝说,吴月琴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和南马河三队的队长运生搞不正当关系;现在全公社到处都在风一股雨一股地议论,影响坏极了。 冯国斌听了这话感到非常震惊。本来,通过上次谈话,这个女孩子的形象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有所改变,尤其是她的那种不屈服的性格给他留下了满不错的印象。尽管他没明说,但他喜欢她的这一点。想不到现在又发生了这等歪事! 现在,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以前对这个女孩子关心不够。何止是关心不够!他实际上从来就没关心过她。他现在才认真地考虑到,生活在他所领导的土地上的这个女青年,遭遇和处境是多么不幸啊!她什么依靠也没有;有那么多的本事和特长,又哪里也去不了,多少年来就屈在这个乡山圪劳里;二十大几的人,根本没法考虑较满意的婚烟。如此险恶的遭遇和鸽运,难道不能 ![]() 这一天,他在南马河打坝工地上带着—身土腥味回来,匆匆扒了炊事员留下的一老碗红豆角角干米饭,脸也没擦一把,就向南马河小学走去了。 已经是掌灯的时分了,秋夜晴朗的天空,星星一批跟着一批出现。他背抄着手,迈着因劳累而松松垮垮的脚步,一声不吭地走着。就是在这村道上,他也能嗅到田野里成 ![]() ![]() ![]() “弄不成!”他想着,嘴里竟对夜空下的一片枣林嚷了一句。他根本忘了自己现在是“停职干部”说不定到时还要撤职的,要和人家吵还轮不上他呢! 到了小学门口的时候,他才记起今晚上是干啥来了——他要对吴月琴做一次真心关怀她的谈话。他要对她说:“要争气!不论在什么厄运中,都不要堕落!都要保持高风亮节!他进了学校的院门,看见中间有唯一亮着灯火的窗户,便认定是吴月琴住的地方,因为本村的教师都在家里住。 当他走到院中央的时候,站住了,因为他听见屋里正有两个人拉话,声音很高,是吴月琴和运生。 他的心一沉。他本想转身就走,但听见这两个人似乎说到了自己,就站下听他们谈话。 “…准保又是杨立孝造的谣言!现在全公社都在谈论咱们两个哩。冯书记说不定也知道了。要不是他最近也枉受人家的整,肯定要把你叫到公社训一顿。” 这是运生的声音。 吴月琴马上开腔了: “我不怕!他冯书记要是干涉人家的正当恋爱,他就太不像话了!我想他不会的!至于杨立孝造谣咱长短,咱行得端,立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门…运生呀,你就说句话嘛!你看我现在无诊无靠的。我再能指靠什么人来解救我呢?只有你和你妈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不爱你别的。就爱你的好心肠。你就答应我吧!咱俩死死活活就在一起生活吧!我不会给你做针线,但我能吃下苦!我情愿跟你受苦受罪一辈子…” 院子里的冯国斌听到这些话,受到极大的震动。他猛然感到,以前并不了解这个女孩子!想起以前曾那么 ![]() ![]() 房子里的谈话又开始了。他克制住 ![]() 运生的声音: “小吴!你一片好心我都领了。可是我不能这样嘛!我是个土包子老百姓,只念过三天两后晌的书。我的开展就在这土疙瘩林里呢!你是个知识人,你应该做更大的事,你不应该一辈子屈在咱南马河的乡山圪劳里!国家总有一天会叫你去办更适合你干的事!你要是和我结了婚,也就等于我把你害了。现在全公社都在传你和我的谣言,我和我妈急得哭了几回鼻子。前几天我们母子俩商量了一下,托我大舅在他们村给我介绍了个媳妇,昨天女方已经来了我家,我们已经订了婚了。我们还备办了一点酒菜。准备明天请公社和村里的一些人吃喝一下,把这事明了,也就等于堵那些造谣人的嘴。 你受气已经受得太多了,怎能因为我再叫你受气哩!” 接下来,就听到吴月琴像孩子般没有任何节制地呜咽… 冯国斌浑身的血直往头上涌来。他猛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院当中一棵老槐树下,把那黑苍苍的脸靠在冰凉 ![]() ![]() 屋里,吴月琴的哭声停止了。她呢呢喃喃地说:“运生,你真好。你太好了,运生!我要像亲哥哥一样看待你;你妈就是我的亲妈妈,我就是她的亲闺女,也是你的亲妹妹…亲的…” 这时候,运生却哭开了。小伙子的哭声尽管有节制,但听得出那 ![]() ![]() ![]() “他妈的!”他走到河湾里,对着月光下的大山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接着像一个神经失常的人,双手从路边举起一块大石头“咚”一声,扔进了路下边的一个深水潭里。 他用袖口擦了擦溅在黑脸上的水珠子,扯开大步向公社走去。 冯国斌在自己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子,门也没锁,就蹬上自行车向县城奔去。 两小时后,他出现在县委书记张华的办公室里。 县委书记正在铺 ![]() ![]() “哎呀!你这个家伙!黑天半夜像一头狗熊一样闯进来,把人吓一跳!怎搞的,忙得连头发都顾不得理一下吗?”冯国斌牙一龇,算是对这个玩笑的回答。他提起暖水瓶,在书记喝剩的半缸子茶里倒满水,端起来一仰脖子喝了个 ![]() 张华端出糖盒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抓了两块,笨拙地剥掉纸,把两块糖都扔进嘴里,一 ![]() 张华微笑着盯着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圈椅里。县委书记个头高大,穿一套松松垮垮的衣。大背头黑油油的;开阔的前额在灯下闪着光泽。他神态安详,给人一种学者印象。只有那张被太阳黑了的脸,说明这是一个长期搞农村工作的人。他亲热地盯了一会冯国斌,才开口说:“大概是为停职的事来的吧?好一个‘黑煞神’!地委的通知十七个公社都不敢顶,你这个灰汉给顶住了!怎么,现在吃不消了吗?”书记从圈椅里站起来,点了一 ![]() 冯国斌的嘴巴停止了嚼动。他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县委书记,随后干脆把嘴里的糖块一下子咽了。他摸出旱烟锅点着,狠狠 ![]() 张华好像没听过这个陌生的名字,想了一想,才说:“噢,就是你们公社那个调皮捣蛋的女知青吗?很有点名气。她又怎啦。” 冯国斌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都不了解她。这是个很优秀的青年。我佩服你,你的下级出了事,你就一下子关心到他的命运了。我缺乏的正是这点。 ![]() 张华一直认真地听他说话。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黑煞神”说话这么温情。 县委书记也不再追问事情的原委。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拿起笔,写了一个便函递给冯国斌。 冯国斌拿起这页纸就起身,张华让他再坐一会也不肯。书记深刻了解他的这位脾气古怪的下级,也不强留,便用一条胳膊亲热地搂着他的肩头,送他到大门口。一路上,书记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话对他说。冯国斌抬起头,严厉地盯着他,说: “最重要的是上地区给咱把‘高征购’顶住!上面那几位老爷头昏了,好像不是农民养的,把农民往死路上 ![]() 他的秀 ![]() ![]() 冯国斌在县委书记的臂弯里咧开嘴嘿嘿地笑了,笑得像孩子一般天真。 五 经过昨天晚上一场感情的大 ![]() ![]() 她好像一下子老成了。那双 ![]() ![]() ![]() ![]() 早晨,她去井边挑水。杨立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几乎是对着她喊: “哎呀!小吴,你知道不,冯国斌为咱社的自由集市问题塌台了!地委已经停了他的职,叫他检查,他又不检查,人家工作组又上去反映去了!他慌了,昨天晚上连夜骑了个车子直奔县上,大概是抱张华那条 ![]() 吴月琴看见他对别人的不幸如此幸灾乐祸,心里气愤极。平时他不是对冯书记那么尊敬和恭顺吗?老冯现在倒了霉,他就变成了这么一副嘴脸! 杨立孝原以为吴月琴听了他的话一定会笑逐颜开,想不到她那么厌恶地对他板着脸。他感到秀不自在,抬脚晃手地走了。 吴月琴咬着嘴 ![]() 上次老冯虽然训了她一顿,但她不记恨。相反,后来细细一问味,她反倒在心里尊敬他,虽然第一打交道,又那么不和气,但她马上感觉到这是一个直心肠的好人。她喜欢这种性格的人。她觉得在他面前,自己什么话都可以倒出来。她又想到这个没明没黑地为老百姓操劳,像一头又倔又吃苦的老牛,还得时间两只角顶碰各种各样的压力。他目前倒了霉,但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而倒霉的人活该!他是为了全公社的老百姓才受到这样的打击。他是为大家受了苦。而他现在的心情又这样焦灼,说明事态也许已经很严重了。她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去找他。她上次对他太不礼貌了。她强烈地产生了要向他道歉的愿望,并且也想给他说些宽心的话,叫他不要熬煎,老百姓是站在他一边的!她吃完早饭过了好一会,估计老冯大概已人县上回来了,就匆匆到公社去找他。 她到了公社,却扑了个空。老冯没回来。事情是不是真的严重了呢? 她十分不安地出了公社的院门 ![]() 她索 ![]() 小石子没踢到土坑里去,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返回去,却发现远处拐弯的地方闪出一辆自行车。她紧张地盯了一会,高兴得咧嘴一笑,是老冯回来了!她心里想,刚才说错了,应该是小石子踢不进土坑里,冯书记就马上回来。 满头大汗的冯国斌看见吴月琴,从车子上跳下来,毫异而兴奋地问: “你在这里干啥呢?” 吴月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直率地说:“我在等您!”“有什么事吗?”冯国斌撑起车子,问。 “没。冯书记!我想…佻不要熬煎!您没错!您是好人!您放宽心!您…”她原来准备好的一摊话,此刻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她甚至忘了首先应该为上次的事给他道歉。 但是,冯国斌在她一串急促的短句中,已经全部感受到了这个女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他抹了一把黑汗滚淌的脸,温厚地看着她,一双 ![]() ![]() 吴月琴的脸一下子变得很苍白。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她脑子轰地点着了一团火!啊,几年来,谁告诉过关于她的好消息呢?作梦也梦不见会有这么好的事!她吃惊地站了一会,一转身,双手捂住脸哭了。 冯国斌望了望她剧烈耸动的肩膀,用 ![]() ![]() “老冯,您的这些话我会记着的。反正我不去了。您就答应我吧!” 冯国斌黑苍苍的脸上 ![]() “那好吧!咱们回去。” 他推着自行车,她跟在他身旁。一老一少 ![]() ![]() 两年以后——一九七七年。 又是一个秋收的季节。吴月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首都一所著名的理工科大学。同时,冯国斌也提为县革委会的副主任。本来,老冯的调令早下了,但他一直磨蹭着没办手续。他要等着吴月琴。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黄灿灿的阳光照耀着五彩缤纷的田野。人们在公社的院子里围着眼邓将出发的吴月琴。已经当了爸爸的运生,兴奋地坐在拖拉机的驾驶台上——他要亲自送吴月琴到县城的汽车站去。村里的人几乎都来送她了。媳妇们和老婆婆们争相拉着她的手。抚摸她。学校的孩子们舍不得吴老师,一个个哭得眼泪汪汪的。吴月琴把运生媳妇怀里的娃娃亲了又亲,然后伏在运生妈妈的 ![]() 冯国斌走不进入圈里,站在门台上吧吧地 ![]() 吴月琴看见了他,快步跑过去。 她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泪珠,笑盈盈地看着了。她从黄书包里 ![]() 冯国斌接过这卷画,厚厚的嘴 ![]() “一定。” “好,再见。” 他伸出 ![]() 冯国斌回到屋子,背抄着手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窗前。他听见拖拉机发动了,走了,远了…现在,他打开那张画,小心翼翼地把它贴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然后退后几步,点着一锅烟 ![]() ![]() ![]() |
上一章 平凡的世界 下一章 ( → ) |
欢迎光临哀歌小说网阅读免费小说《平凡的世界》,我们为您提供平凡的世界完本最新章节无弹窗全文阅读,还有更多类似平凡的世界小说在线为您推荐 |